短篇小说
九个媒人和一个新娘
文/树木开花
一
院子里吵得像是掀了盖的沸水。
九个媒人,挤挤攘攘,几乎要把我家那不算宽敞的堂屋给撑破了。绫罗绸缎,金簪玉坠,一个个打扮得比我这待嫁的姑娘还要光鲜。胭脂水粉的香气混杂着,甜腻得让人头发昏。
她们说的,是同一个新郎——柳家的公子,柳玉书。
可话从她们嘴里出来,却成了九个截然不同的郎君。
“柳公子啊,那是顶温和的一个人,手不释卷,满腹经纶,我们姑娘嫁过去,那是红袖添香,举案齐眉!”穿葱绿褙子的王媒婆声音尖细。
旁边穿着绛紫裙裳的李媒人立刻嗤笑一声:“姐姐这话说的,柳公子分明是爽朗爱动的,骑射功夫好着呢!上个月还猎了一头白狐!我们姑娘这般品貌,正该配这等英武儿郎!”
“你们都错了……”又一个声音插进来。
我坐在靠窗的绣墩上,指尖捏着一根细小的银针,引着鲜红的丝线,在绷紧的雪白缎面上一下一下地穿梭。嫁衣的腰封已经初具雏形,繁复的缠枝莲纹,每一瓣叶片都细致入微。
外面的声音针扎似的透进来。
“……我听说,柳公子身子骨似乎不太爽利?前阵子还请了城南的老大夫……”
“胡说八道!柳公子龙精虎猛……”
“……性子?柳公子最是怜香惜玉……”
“……分明是有些冷峻的……”
她们互相驳斥,揭短,眼神撞在一起,几乎能溅出火星子。为了保这门“天大的媒”,争得面红耳赤,口干舌燥。
娘在一旁陪着笑,脸都僵了,手里的茶盏端起又放下,不知该敬给哪一位。爹闷着头坐在门槛边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眉头锁成了疙瘩。
这门亲事,来得太不寻常。我们苏家,小门小户,祖上几代都是老实本分的庄户人,到了爹这一辈,才在镇上开了间小小的豆腐坊,勉强糊口。那柳家,却是县里数得着的富户,深宅大院,良田百顷,听说在州府里都有人做官。柳家的公子,怎么会突然看上我这么个豆腐坊家的女儿?
九个媒人同时上门,说的还是同一个人,这排场,这蹊跷,爹娘心里跟明镜似的,却不敢言语。柳家,我们得罪不起。
银针从缎子底下穿出来,带起一点细微的摩擦声。我心里头却异样地平静。从三天前,这九个媒人像是约好了一般陆续登门开始,我就有一种模糊的预感。她们口中那个变幻莫测的柳公子,是温文尔雅还是英武健硕,是怜香惜玉还是冷峻寡言,都不重要。
我在等。
等她们吵到一个地步,等那层光鲜亮丽的窗户纸,被谁捅破。
“够了!”
一声沙哑却极具分量的冷喝,像一块冰砸进了沸汤里。
所有的嘈杂瞬间冻结。
是那个一直坐在太师椅里,闭目养神的最年长的媒婆。她穿着暗紫色的团花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干瘦的脸上皱纹深刻,一双眼睛睁开,浑浊却锐利,缓缓扫过在场每一张涂脂抹粉的脸。
二
堂屋里静得只剩下爹烟锅里微弱的滋滋声。
那老媒婆嘴角往下撇了撇,形成一个刻薄的弧度,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地上能砸出坑来:“争?抢?一个个说得嘴角冒白沫子,真把自己当来说媒的了?”
她顿了一下,那双老辣的眼睛像淬了毒的针,一一钉在那些骤然变色的脸上。
“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界,也不想想人家柳家是什么门第。”她冷笑,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甚至带着点残忍的嘲弄,“醒醒吧!咱们九个,今天站在这儿,不是来保媒拉纤的——”
我的心口微微一缩,屏住了呼吸。
她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那句话:
“我、们、是、来、送、祭、品、的。”
“哐当!”娘手里的茶盏终于脱手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热水和茶叶溅开,洇湿了地面。
爹猛地抬起头,烟杆从嘴里滑出来,脸上血色尽褪,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指尖一颤,那根细长的银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食指的指腹。
一点殷红的血珠,立刻沁了出来,慢慢洇开在雪白的缎面上,在那精致的缠枝莲纹旁,像一粒突兀的朱砂痣。
果然,如此。
我慢慢地将手指含进嘴里,舌尖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堂屋中央。
那八个媒人,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有的惊骇欲绝,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有的面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像是想反驳,却又被无形的恐惧扼住了喉咙;还有几个,眼神躲闪,下意识地往后缩,分明是早已知情,却一直帮着粉饰太平。
只有那老媒婆,说完那句话后,又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重新阖上了眼皮,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不是出自她口。
祭品。
原来是这样。
我们这地方,靠着莽莽苍苍的云雾山,祖祖辈辈流传着许多山精野怪、河神水鬼的传说。其中最隐秘,也最让人毛骨悚然的一个,便是关于山里那位“山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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