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吸引了。
一个年轻人,大约二十七八岁,穿着不合时宜的亮蓝色冲锋衣,从礼堂南门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他动作很快,低着头,手里捧着一束…白菊。混在诸多花圈和花束中,这束白菊并不起眼,但王建国的职业本能让他瞬间捕捉到了不协调之处。这个年轻人不是他名单上的任何人,他的入场时间点也偏离了既定流程。而且,那束白菊的包装,过于朴素了,甚至有些草率,与周围精心扎制的花圈格格不入。
王建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一个未登记的变量。
他看着那年轻人径直走向家属区旁边堆放花圈和花束的区域,将那束白菊放在了…一个非常靠边的位置。动作略显急促,放下后,立刻直起身,目光似乎快速地朝家属区这边扫了一眼,然后迅速转身,再次低着头,沿着墙边快步从南门离开了。
从进来到离开,不超过四十秒。
三
王建国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大脑中负责逻辑和计算的部分,像被按下了强制启动键,暂时压过了那泛滥的悲伤。
· 对象:陌生年轻男性(约25-30岁,身高175cm±2cm,体型偏瘦,蓝色冲锋衣,无显着特征)。
· 行为:非仪式时间点进入,手持单束白菊,放置位置偏离中心,停留时间极短(<40″),无慰问举动,迅速离去。
· 异常点:着装与场合不符。花束单一且包装简陋。动线目的性强,无冗余动作。出现与消失均突兀。
风险概率评估…初始值:低?中?缺乏足够数据。
他试图说服自己。也许只是一个不懂礼数的远房亲戚的孩子?也许只是李静曾经帮助过的某个学生,性格内向,送来花就走?可能性有很多。他甚至在脑海里快速检索了一下李静社交网络中的年轻男性,试图进行模式匹配。无果。
但是,那种感觉不对。那年轻人离开前扫视家属区的眼神,太快,太…冷静。不是悲伤,不是同情,更像是一种…确认。
他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裤兜,那里除了便签纸,还有他的手机。他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走过去,检查一下那束花?或者告诉现场负责维持秩序的单位同事?
他的目光扫过前方。女儿王萌似乎注意到了他瞬间的僵硬,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司仪正在做最后的总结,声音沉痛。周围的人们沉浸在各自的哀思里。
风险概率…如果判断错误,他贸然行动,会打断仪式,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混乱。在妻子的葬礼上,因为一个毫无根据的“感觉”而兴师动众?这本身就是一个极高风险的行为,会破坏仪式的“完整性”和“庄重性”,可能对女儿造成二次伤害,也会让他在同事面前显得…失常。
计算。权衡。
干扰成本(高) vs. 潜在风险(基于当前信息,概率极低)。
他的理性天平迅速倾斜。他选择了不作为。他将那束白菊,归类为一个“可接受的异常变量”,一个虽然不合规但大概率无害的插曲。仪式即将结束,他告诉自己,再坚持几分钟,一切就都按计划结束了。
他甚至为自己的“冷静”和“理性”找到了一丝可怜的慰藉。看,我还没有完全失控。我还能进行风险评估。
司仪的话音落下。默哀。人们开始陆续起身,按照他预想中的人员动线,缓慢地移动,经过遗体,向家属表示慰问。
王建国微微侧过身,准备迎接前来慰问的人群。他的视线,却像被磁石吸引,不受控制地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那束孤零零的、放在边缘的白菊上。
白色的菊花,花瓣细长,卷曲着。在周围浓烈、繁复的花圈映衬下,它显得异常简单,甚至有些扎眼。
就在那一刻,一种极其微弱、几乎被礼堂里的嘈杂完全掩盖的“嘀”声,非常规律地,响了一下。
或许响过?或许没有。王建国不能确定。那声音太轻微了,轻微到像是幻觉,像是他过度紧张的神经制造出来的幻听。是空调的运转?是某个人的电子设备?还是…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猛地转过头,想对离他几步远的张主任说什么,嘴唇刚刚张开——
世界,在那一刻,变成了一片纯粹的、灼目的白。
没有声音。或者说,声音巨大到超越了听觉的阈值,变成了一种纯粹的压力,狠狠砸在他的胸膛上,将他向后抛飞。他看到前方的人群像被风吹散的积木,那些模糊的、惊愕的面孔在强光中瞬间扭曲、分解。那幅挂着李静照片的幕布,连同后面印着巨大“奠”字的墙面,像一张被揉碎的纸,无声地撕裂、垮塌。
灼热的气浪紧随而至,裹挟着碎屑、粉尘和无法形容的气味,将他彻底吞没。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王建国的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不是一个妻子的面容,不是对女儿的担忧,甚至不是疼痛和恐惧。
是一个冰冷、精确、却毫无意义的数字。
他清晰地“看”到,那束白菊内部,一个极其微小的电子元件上,红色的数字正在规律地跳动、归零。
…… 0.03 … 0.02 … 0.01 …
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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