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解书签完后的第三天，苏晚的摊位已经焕然一新。
结实的木架替换了竹架，那是王阿姨家男人送来的旧房梁料，厚重扎实。陆衍花了一天时间帮忙剪裁打磨，新摊位比原来大了一圈，还多了个可以收放的活动顶棚。
修好的缝纫机立在最显眼处，机身擦得锃亮，盖着苏晚亲手绣的靛蓝防尘罩——上面一株白梅凌寒绽放。
生意比之前更好了。
这天下午，苏晚正在绣定制手帕，街口忽然传来骚动。两个穿制服的民警穿过人群，走在前面的是陈民警，脸色严肃。他们在夜市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苏晚的摊位前。
“苏晚同志。”陈民警站定，“关于张磊故意毁坏财物一案，需要向你告知处理结果。”
周围的嘈杂声瞬间小了。
“经过调查核实，张磊违法行为情节较重，虽然经济赔偿已经履行，但其行为已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条例》。”陈民警声音清晰，“局里决定，依法对其处以行政拘留三日。今天过来，一是告知结果，二是看你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情况。”
苏晚怔了一瞬。
四周瞬间安静下来。
她想过张翠兰会不甘心，想过李伟可能再来，甚至想过张磊会报复——但唯独没想过，法律会这样明确地给出回应。
前世她也报过警，得到的总是“家务事不好管”“调解调解算了”。久而久之，她自己也信了——信了恶人无法惩治，信了委屈只能咽下。
可现在……
“我没有其他要补充的。”她声音有些发涩，“谢谢公安机关秉公处理。”
陈民警点点头，在记录本上写了些什么：“拘留通知书已经送达，今天下午执行。”他看了看焕然一新的摊位，“好好干，有困难可以到派出所反映。”
人群在民警离开后炸开了锅。
“真关啊？”
“该！十九岁的人了，半夜砸人摊子！”
王阿姨挤过来，压低声音：“小苏，张翠兰怕是要疯……”
话音未落，巷口就冲来一个人影。
张翠兰披头散发，眼睛肿得只剩两条缝，直直扑到摊位前：“苏晚！你心怎么这么毒？！非要毁了你弟弟才甘心？！”
木架被她拍得震响。顾客吓得退开。
苏晚放下针线，站起身。
“张磊被拘留，是因为他犯了法。”她声音很平，像在陈述事实，“派出所依法处理，跟我无关。”
“放屁！要不是你报警——”
“我报警，是因为我的摊子被砸了。”苏晚打断她，“这是公民权利。他违法，就该承担后果。”
张翠兰的胸口剧烈起伏，手指几乎戳到苏晚脸上：“你现在就去派出所！说我们是一家人闹着玩，让他们放人！”
苏晚看着她，忽然想起前世很多个这样的时刻——婶婶总是这样，用声音、用气势、用所谓的“长辈”身份，压得她喘不过气。
但这一次，她没有低头。
“我不会去。”她说。
张翠兰扬手就要打。
“住手。”
陆衍推着自行车穿过人群。他刚卸完货，工装袖子上沾着灰，眼神却冷得像腊月的冰。
他停在摊位前，挡在了中间。
“处罚决定已经下了。”他看向张翠兰，“你再闹，就是妨碍公务。”
“关你什么事？！这是我们家——”
“现在这是公事。”陆衍截住她的话，“你再影响市场秩序，我们可以再报一次警。”
空气凝固了。
张翠兰看看陆衍挺拔的身板，又看看周围渐渐围拢的摊主们，扬在半空的手开始发抖。
僵持了几秒，她脸上的凶狠突然垮了。
扑通一声，她直挺挺跪了下来。
“晚晚……婶婶求你了……”眼泪混着脸上的灰淌下来，“磊磊才十九，留了案底这辈子就完了……你看在他是你堂弟的份上……”
哭声凄切，像个真正的、为儿担忧的母亲。
苏晚静静看着她。
前世张翠兰也哭过，为了骗她签字，为了哄她嫁人。那些眼泪是假的，是工具。
但今天这眼泪是真的——因为儿子真的要进拘留所了，因为她所有撒泼耍赖的手段，在法律面前突然都失效了。
“婶婶。”苏晚开口，声音很轻，“张磊十九岁，该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了。”
哭声戛然而止。
“如果这次轻轻放过，他会觉得做什么都能用‘年纪小’搪塞，觉得犯错只要哭一哭就能解决。”苏晚弯下腰，从摊位上拿起那份调解书复印件，“这不是帮他，是害他。”
她把纸展开，鲜红的手印在暮色里刺眼。
“这是您亲自按的。上面写得很清楚，双方自愿调解，不得再生事端。”她看着张翠兰的眼睛，“您今天来闹，本身就已经违反协议了。”
张翠兰盯着那张纸，盯着自己歪斜的签名，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
她突然懂了。
从苏晚报警的那一刻起，这个从前任她拿捏的侄女，手里突然有了她不懂、也不会用的东西。
法律，规矩，白纸黑字。
这些像一堵看不见的墙，把她那些惯用的伎俩全都挡在了外面。
她慢慢爬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动作迟缓，像突然老了十岁。
“好……你好本事……”她喃喃着，眼神空洞。
转身离开时，背影佝偻得像根枯草，在夕阳下拖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人群默默分开一条路。
陆衍转回身：“这几天我会多过来。”
“不用……”
“顺路。”他推起自行车，“晚上收摊叫我。”
暮色渐浓时，苏晚重新拿起那方绣了一半的手帕。
帕上是丛翠竹。她捏着针，一针一线慢慢绣。
竹叶要绣得直，绣得正。
像尺一样直，像法一样正。
夜市灯火次第亮起，照亮她沉静的侧脸。
针尖起落间，前世的怯懦一点点褪去，今生的坚定一针针绣牢。
这条路，她终于走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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