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如豆,在桌面上投下唐御专注而凝重的侧影。纸上那幅简陋的郑府后院布局图,如同迷雾中的零星路标,而“后库东角”与“柴房”两处,则被他用指尖重重划过,留下无形的焦灼印记。
信息太少,疑团太多。那个被发配的仆役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涟漪便沉入漆黑的水底。直接打听无异于自曝其险,但坐以待毙更非唐御的风格。
他需要亲眼去看看那个“失察”之地。
机会在第二日下午悄然来临。李管事前来分派新差事——将一批新购的墨锭送往府中各位郎君、娘子以及清客先生的书房。这差事繁琐,需要穿梭于府内各处院落,但对唐御而言,却是天赐良机。
他接过清单和盛放墨锭的提盒,看似不经意地扫过路线,心中已迅速规划。他将几位地位最高、住处离后院最远的主子的顺序排在前列,不厌其烦地绕路,恭敬地送达。整个过程,他表现得谦卑、规矩,甚至有些木讷,完美符合一个刚入府、生怕行差踏错的新人形象。
当提盒渐空,他的路线也自然而然地向着后院偏东北方向延伸。越往里走,人迹越见稀少,庭院也略显荒疏,与府邸前部的光鲜规整形成对比。
他的心渐渐提起,呼吸也放得轻缓。根据记忆中的方位和老仆模糊的描述,他拐过一条僻静的廊道,前方出现一片小小的、似乎已被半废弃的院落。院墙一角,倚着一排低矮的库房,门楣上积着灰,墙根处长着几丛野草。
这里,应该就是“后库东角”了。
他放缓脚步,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寸地方:斑驳的墙面、紧闭的库门、廊下角落里那个积满灰尘的、原本用于放置灯烛的石制灯台……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正常得近乎死寂,与那场导致某人被重罚的“失察”毫不相干。
难道判断错了?真的只是一次过度反应的意外?
唐御的心微微下沉。他不甘心地走近那石灯台,蹲下身,假借整理提盒中剩余的墨锭,手指状似无意地拂过灯台基座和周围的地面。
指尖触感冰凉粗糙,尽是灰尘。他仔细看去,地面是夯实的泥土,并无异样。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灰尘泥土的异样触感从指尖传来。他眼神一凝,小心地用指甲抠刮了一下那灯台与地面相接的缝隙深处。
一点极其细微的、半凝固的、暗红色的残留物,沾在了他的指甲缝里。
这是……蜡泪?不,普通的蜡泪是白色或淡黄色。这颜色……
唐御的心脏猛地一缩!
是红蜡!而且是品质极好的红蜡,燃烧充分,残留物极少,颜色却依旧深重!这种蜡,绝非府中日常照明所用,更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偏僻角落应景的灯台里!只有重要的仪式、或者某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场合,才会用到如此讲究的红蜡!
昨夜,这里点过红蜡!就在永嘉坊大火的那一夜!
那个“失察”的仆役,或许根本不是疏忽职守,而是因为撞见了有人在此深夜点燃红蜡的秘密行为,才招致祸端!点燃红蜡做什么?是某种信号?还是……祭祀?
巨大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唐御。他飞快地将那点红蜡残留抹去,站起身,心跳如鼓。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提起几乎空了的提盒,面色如常地转身离开,仿佛只是一个送错了路有些茫然的仆役。
然而,就在他即将走出这片偏僻院落时,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另一条廊柱的阴影后,似乎有一片衣角极快地闪没!
有人!
有人在暗中看着他!
唐御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不敢回头,不敢停留,甚至不敢加快脚步,只能维持着原来的节奏,一步步,僵硬地向前走,感觉那道无形的目光如同芒刺,钉在他的背上。
直到走出很远,重新回到有仆役往来的区域,那道被窥视的感觉才渐渐消失。
他勉强完成剩下的送物差事,回到小屋时,手心依旧冰凉。
那个窥视者是谁?是郑叔明派来监视他的?还是昨夜点燃红蜡的人?自己查看灯台的举动,是否已经打草惊蛇?
郑府这片深海,远比他想象的更加黑暗和危险。他以为自己是在暗中调查,却可能早已成了他人网中的游鱼。
夜幕再次降临。
这一次,唐御躺在榻上,清晰地感觉到,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悄然收紧。
而他,正位于网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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