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天色是沉甸甸的铅灰,宫门内巨大的广场浸在尚未褪尽的夜色里,寒意砭骨。沉重的宫门在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缓缓洞开,露出外面同样晦暗不明的长街,如同巨兽张开了吞噬的口。南诏皇宫,这座以无数金玉堆砌、又以无数血泪浸泡的华丽囚笼,终于要将它的“云昭公主”吐出去了。
云昭,或者说,顶着这个屈辱名号活到今天的林晚,立在金丝楠木打造的奢华车驾旁。风卷着尘沙,扑打着繁复累赘的宫装,赤金绣凤的宽大裙裾在冰冷的地面上拖曳,像一道凝固的血痕。内侍监尖细的嗓音拖长了调子,宣读着象征皇恩浩荡、两国敦睦的和亲旨意,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她微微垂着头,颈项弯成一个驯顺的弧度,长睫掩盖下,那双曾经盛满怯懦与惊惶的眸子深处,此刻却是一片淬火后的冰湖,死寂,深寒,只余下焚尽一切的决绝。
最后一次,她抬起眼,目光掠过巍峨宫墙上森严的箭垛,掠过飞檐下悬挂的、在寒风中纹丝不动的沉重铜铃,最终落在身后那片深不见底的殿宇群落。朱红的宫墙在晨曦的微光里泛着一种陈血般的暗沉光泽。就是在这里,她顶着“云昭”的名字,尝尽了世间最歹毒的欺凌与刻骨的绝望。皇后的巴掌,贵妃的冷眼,太监总管的刁难,皇子们带着狎昵的戏弄……每一道宫墙的阴影下,都藏着她数不清的噩梦。恨意,如同岩浆在她血脉深处奔涌,几乎要冲破这具看似柔弱皮囊的束缚。
“云昭,此去北狄,路途迢迢,务必恪守本分,谨言慎行,莫要失了南诏皇室的体统,更莫要辜负陛下与本宫的期许。” 皇后苏氏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拿捏的雍容与虚假的关切。她一身明黄凤袍,在几个宫女的簇拥下走上前来,保养得宜的脸上堆着慈和的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审视,如同在看一件即将被丢弃的瑕疵物品。那笑容,虚伪得令人作呕。
云昭立刻深深福下身去,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微颤,是这具身体在长年累月恐惧下形成的本能反应:“儿臣……谨遵母后懿训。母后慈爱,儿臣……儿臣铭感五内。” 她将头埋得更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尖锐的刺痛提醒自己保持这层脆弱的伪装。不能暴露,一丝一毫都不能。这宫门还未真正远离,任何一点异样,都可能招致万劫不复的猜忌和更严密的监视。
“哼,” 一声轻佻的冷哼自身侧传来。大皇子赵瑞抱着双臂,目光肆无忌惮地在云昭身上逡巡,尤其在那刻意被宫装勾勒出的纤细腰肢和微微起伏的胸口流连不去。他嘴角噙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淫邪笑意,语调轻浮,“十七妹这一去,可就便宜了北狄那个浪荡子了。啧啧,真是可惜了这副好皮囊……” 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眼神露骨得如同实质的脏手。
一股强烈的杀意瞬间冲上云昭的头顶,让她指尖冰凉发麻。她藏在宽大袖袍里的右手,不动声色地滑向腰间一个不起眼的素色香囊。指尖触碰到内里那枚冰冷坚硬、淬了剧毒的银针,那冰凉的触感如同一剂强效的镇静剂,瞬间压下了翻腾的戾气。她维持着福身的姿势,肩膀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仿佛因大皇子粗鄙的言语而更加恐惧无助。
二皇子赵璋站在稍远些的阴影里,默不作声。他的目光深沉,越过云昭低垂的发顶,落在缓缓开启的宫门外那片灰蒙蒙的天地,眼神复杂难辨,带着一种审视与权衡的冷静,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最后的剩余价值。柳贵妃则用帕子掩着唇,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幸灾乐祸意味的嗤笑。
“时辰不早,公主该启程了。” 太监总管李德全上前一步,依旧是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声音平板无波,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钩子,在云昭身上刮过一遍,最后落在她身后侍女捧着的几个箱笼上,“陛下与娘娘恩典,赏赐丰厚。老奴再为公主清点一遍,莫要遗漏了什么,也省得路上……招人惦记。” 他说着,枯瘦的手指已经伸向一个半开的锦盒。
云昭的心猛地一沉!那锦盒底层,压着她数日来费尽心机、冒着巨大风险才收集研磨好的几包特制毒粉和迷药!那是她复仇路上仅有的依仗!冷汗瞬间浸湿了里衣。李德全这老狗,临走了还要再咬一口,是皇后的授意?还是他自己想从中再榨取点油水?
就在李德全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锦盒内层的刹那,云昭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极度惊恐的哭腔:“李总管!” 她扑通一声竟是跪了下去,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双手死死抓住了李德全的袍角,眼泪说来就来,瞬间盈满了眼眶,“总管大人!那些……那些是母后赏给儿臣压箱底的金稞子,是儿臣……儿臣最后的体己啊!求总管大人开恩,给儿臣留条活路吧!” 她哭得情真意切,涕泪横流,身体抖如风中落叶,将一个被逼到绝境、胆小如鼠又吝啬卑微的公主演得淋漓尽致。巨大的恐惧之下,她体内的血液却冷得惊人,只有抓住李德全袍角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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