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阳自顾自干了一杯,酒意上涌,脸颊泛起一层薄红。
他的话匣子,就此打开。
“你以为京州这潭水,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
“这里是汉东的心脏,是江南的棋眼!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比蜘蛛网还要密!”
他伸出手指,在油亮的桌面上,重重敲击着。
“汉大帮,秘书帮,这些都只是摆在台面上的。”
“还有京城下来的空降派,本地野蛮生长的改革派,大大小小的山头数都数不清!”
“这里面的水,深着呢!”
孙连城眉头微拧,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一丝不信,甚至带着点年轻人的执拗。
“老领导,您这话是不是太严重了?我在光明区这么些年,感觉没这么复杂。”
“光明区?”
沈明阳发出一声嗤笑,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光明区算个什么!那是李达康的后花园,他一个人说了算,当然清净!”
“可京州市不一样!”
“这里是真正的棋盘,你我,都是上面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见孙连城依旧是那副神情,沈明阳明白,不拿出点真正的干货,压不住这个骨子里比谁都狂的后生。
他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极低,像贴着桌面在传递情报。
“我就跟你说说你们纪委里面!”
“你真以为你这个书记,能让所有人都听你的?”
“你的常务副书记,于海龙,是武康路市长的党校同班,他们的关系就不用我说了吧!”
“另一位副书记,钟宇,那是省纪委田书记的老部下,田书记亲手点的将,你说他听谁的?”
“更别提那个被你顶下来的张树立,人是抓了,可他留下的那帮笔杆子、马前卒,哪个不是对李达康书记马首是瞻?”
沈明阳每吐出一个名字,都像一颗钉子,砸进孙连城的椅子里。
这些情报,藏在人事档案的背面,是他初来乍到,花再多时间也挖不出来的核心机密。
一个副手听市长的。
一个副手听省纪委的。
剩下的旧部听市委书记的。
他这个新任的市纪委书记,彻头彻尾一个光杆司令。
被架空得密不透风!
这哪里是新官上任,这分明是把他绑在了风口浪尖,当成了一个各方势力观察风向的活靶子。
一层细密的冷汗,从孙连城的脊椎骨缝里渗了出来。
他终于切身体会到,就职那天,田国富杀气腾腾的撑腰,与李达康那番“保驾护航”的告诫背后,究竟是何等汹涌的暗流。
“老领导……”
孙连城端着酒杯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
他再次给沈明阳斟满酒,酒液溢出少许也毫不在意,上半身微微前倾,姿态放到了最低。
语气,更是诚恳到了骨子里。
“多谢您提点!兄弟今天,算是被人一巴掌扇醒了!那您给指条路,照这个局面,我这把刀,到底该怎么握才不会伤到自己?”
沈明阳看着孙连城这副“受教”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
他端起酒杯,在孙连城的杯沿上轻轻一碰,杯壁相撞,发出清脆的一声。
他吐出四个字。
“稳定,压倒一切。”
“稳定?”孙连城咀嚼着这两个字,眉头紧锁,似乎在全力参悟其中的玄机。
“对!”沈明阳一字一顿,如同传授天机,“李达康要稳定,他要政绩,京州经不起大折腾。武康路也要稳定,他想平稳接班,更怕节外生枝。”
“上面派你来,是要用你这把刀来‘震慑’,不是让你把整座山都给劈了!”
“这把刀,挂在墙上的时候,威力才最大。你一旦真的抽出来乱砍,第一个喊停的,恰恰是给你递刀的人!”
“所以你的任务,就是做一把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查案?当然可以。”
“但要拿捏好火候,抓几个不开眼的小鱼小虾,既能对上对下有个交代,又不至于打破眼下的平衡,这就够了。”
“千万别动搞惊天大案的心思。否则,你就是那个打破平衡的人,会立刻成为所有人的公敌!”
听完沈明阳这番“肺腑之言”,孙连城脸上的困惑与紧张,瞬间化为通透和豁然。
他端起酒杯的手,都仿佛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轻微颤抖。
“受教了!老领导,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敬您!”
孙连城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脸上满是真挚的感激。
接下来的酒局,气氛陡然热烈。
两人推杯换盏,只聊光明区过去的趣闻轶事,再也不碰半句京州的风云。
饭局散场,沈明阳已是“酩酊大醉”,脚步虚浮,身子摇晃。
孙连城满脸堆笑,小心地将他搀扶出餐厅,一路送到他的专车旁。
“老领导,您慢走。”
“连城啊……”沈明阳靠在车门上,口齿含混地嘟囔,“你……你是个聪明人……听我的……准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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