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艇客厅内,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空气凝滞得如同高密度的水晶,每一次呼吸都需耗费巨大的心力,吸入肺中的是奢华香氛与深海湿气混合的、带着压迫感的冰冷。窗外,是极致纯粹的视觉盛宴——无垠的碧海与湛蓝如洗的天空在遥远的地平线交融,阳光慷慨地洒下万点碎金,在海面上跳跃闪烁,几只洁白的海鸥舒展着翅膀,划出优雅的弧线。这是一幅充满生机与自由的壮丽画卷。然而,室内,却弥漫着一种无声的、足以扼杀一切生机的沉重张力,窗外的明亮与辽阔,反而更像是一种残酷的反讽,将室内的暗流汹涌衬托得愈发令人窒息。
林晚僵立在原地,如同一尊被骤然抽去灵魂的雕像,大脑被过载的震惊冲刷得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神经元似乎都在同一时刻短路,发出焦糊的气息。视网膜上烙印着的,是那个不久前还在顾家老宅布满灰尘的阴暗书房里,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夹克,眼神躲闪、言辞闪烁,浑身散发着落魄与怯懦气息的退休老警察。而此刻,同样是这个人,却气定神闲地坐在这艘移动的海上行宫之中,身处极尽奢华的包围,身后是刚刚经历过血肉横飞、在生死边缘挣扎、甚至动用了“雷神之锤”这种国际PMC力量才被“护送”至此的她和不苟言笑的陆哲。身份的错位,地位的悬殊,目的的诡谲,共同编织成一张巨大而荒谬的网,将她牢牢困在中央,几乎让她窒息。巨大的认知颠覆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的世界观,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头晕目眩,连脚踝处那持续不断的、尖锐的疼痛,在此刻都仿佛变得遥远而麻木,被更深刻的精神震撼所覆盖。
“你……你到底是谁?”她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封的喉管深处,耗费了巨大力气才艰难地挤压出来,在凝滞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微弱,却又清晰刺耳。
钟叔——或者说,此刻必须重新认知的、代表着更深层权力与谋划的“钟叔”——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仿佛镌刻在面容上的、温和得近乎慈祥的笑容,那笑容与他此刻所处的环境、所展现的气场形成了一种令人不安的割裂感。他抬手指了指对面那组宽大、面料昂贵的天鹅绒沙发,姿态随意自然,仿佛只是在招待一位迷途的访客:“别站着,林小姐,你的脚伤不轻,需要休息。坐下说话,我们有的是时间。陆先生,你也请坐,这一路辛苦了。”他的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丝长辈式的关怀,然而,在那平和之下,却潜藏着一种历经风雨、执掌权柄者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深海之下的暗流,表面平静,内里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陆哲的反应则提供了另一个令人心悸的参照。他显然比他一直以来表现出来的要知情得多,甚至可能根本就是这盘棋局中的一部分。面对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他没有流露出丝毫惊讶或迟疑,只是神色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松弛感,坦然地在钟叔指定的沙发上坐下。他甚至还旁若无人地伸手,拎起茶几上那只晶莹剔透的水晶茶壶,为自己缓缓斟了一杯清澈的琥珀色茶水,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结束了一次寻常的差事,回到了熟悉的落脚点。
林晚看着陆哲这副姿态,心底最后一丝关于“同伴”的幻想也彻底破灭。她像一个被输入了简单指令的提线木偶,身体僵硬地、几乎是靠着本能,跟着在沙发的边缘坐下。她的脊背挺得笔直,仿佛稍一松懈就会彻底崩溃,目光却如同两柄淬了冰的利刃,死死地、不肯移开分毫地钉在钟叔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试图从那温和的笑容背后,挖掘出隐藏的真实。
“我是谁,并不重要,名字和身份,不过是根据需要随时可以更换的外衣。”钟叔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古老的编钟,低沉而带着回响,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敲打着人的心弦,“重要的是,我一直都在关注着你,林小姐。这种关注,远比你想象的要早,也远比你以为的要深入。从你姐姐晓芸那场令人扼腕的‘意外’开始,到你毅然嫁入看似光鲜、实则龙潭虎穴的顾家,再到你最近……嗯,所展现出的,堪称精彩的挣扎、试探和反抗。”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承载着恰到好处的、仿佛属于那个“老警察”身份的惋惜与无奈,眼神中也配合地流露出一丝对往昔的追忆:“晓儿,是个好孩子,正直,勇敢,像一团燃烧的火。可惜了,这世间,容不下太过纯粹的光亮。当年的案子,水面之下是无数暗流的角力,是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有很多的无奈,很多我这样一个位置卑微的小警察,即使窥见一鳞半爪,也无力改变全局。我能做的……”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越了时间的尘埃,变得有些悠远,“只能是凭借一点微不足道的权限和谨慎,用我自己的方式,在某些不起眼的角落,留下一些看似偶然的线索,像播种一样,等待着某个合适的时机,和……一个足够坚韧、足够聪明,能够发现并敢于追寻这些线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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