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艇在墨汁般浓稠的夜色中疾驰,像一柄黑色的利刃,决绝地切开平滑如镜的海面,留下一条短暂存在随即又被黑暗吞噬的白色尾迹。引擎低沉地咆哮,掩盖了其他一切声响。冰冷、咸湿的海风失去了游艇舷窗的阻隔,变得粗暴而直接,如同无数无形的冰冷刀片,带着海洋深处的气息,持续不断地刮过沈心(她必须在内心无数次重复这个名字,直到它取代那个刻骨铭心的旧称)的脸颊和裸露的皮肤,带来刺痛的麻木感。她裹紧了陆哲早些时候递过来的一件材质硬挺、带着淡淡硝烟和机油味的防风外套,将自己蜷缩在冰冷的座椅里,沉默地、几乎是固执地回望着身后那片无边的黑暗。那艘名为“海风号”的豪华游艇,载着“林晚”最后的、尚存一丝体温的痕迹,也载着她那充满背叛、痛苦与血腥的不堪回首的过去,正以一种不可逆转的速度,融入并最终彻底消失在地平线的吞噬一切的墨色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没有时间伤感,甚至没有奢侈的时间去喘息,去消化这身份骤变的巨大眩晕感。命运的齿轮已经以残酷的效率开始新的转动。
快艇的目的地并非任何灯火通明的正规港口,而是在一片预先设定的、远离主要航线的、绝对黑暗的海域,与一艘中等吨位、锈迹斑斑、如同海中巨兽般沉默的旧式货轮,进行了一场悄无声息、精准得如同外科手术般的接驳。没有灯光信号,没有无线电通讯,只有快艇灵活地贴近货轮那高大、湿滑、如同悬崖般的船舷,放下软梯。整个过程在几分钟内完成,迅速、隐蔽,带着一种军事行动般的精准与冷硬,如同两个在黑夜中交汇又分离的幽灵,不曾惊动这片沉睡的海域。
货轮内部的条件与之前的“海风号”游艇有着天壤之别。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浓重机油、铁锈、陈年货物以及海风盐渍的、属于重工业运输的粗粝气味,沉闷而压抑。狭窄的通道,低矮的舱顶,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凝结着水珠。沈心被陆哲带入一个位于船舱深处、极其狭小但还算干净的舱室。这里只有一张固定在舱壁上的窄床,一个同样固定的小桌,以及一个散发着微弱黄光的壁灯。这就是她在抵达第一个安全点之前,暂时的、移动的栖身之所,像一个被运送的精密仪器,被妥善存放。
“尽快适应你的新身份,这里没有‘林晚’,只有沈心。”陆哲将一份比电子版更为详尽的、打印在特殊防水纸张上的纸质档案递给她,语气是彻头彻尾的公事公办,不带丝毫多余的情感,如同在交代一项操作规程,“‘沈心’的人生轨迹、教育背景、工作经历、社交习惯、口头禅、甚至细微到偏好的食物品类和冲泡咖啡的水温与口味,所有这些构成‘她’之所以是‘她’的细节,都必须像你的呼吸一样自然,烂熟于心,融入骨髓。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无论面对的是突如其来的盘问,还是看似不经意的闲聊,甚至是在睡梦初醒的恍惚瞬间,都不能出现一丝一毫属于‘林晚’的惯性反应。这不再是建议,是保命的底线,是你能继续存在于阳光下的唯一前提。”
沈心默默地接过那份沉甸甸的、几乎承载着另一个人生的档案袋,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特有的凉意和分量,她用力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紧,说不出话。她知道,从踏上这艘货轮的那一刻起,或者说,从她点头同意钟叔计划的那一刻起,这场针对自我的、残酷的改造与学习,就已经毫无延迟地开始了。
货轮在海上航行的几天,如同一段被偷来的、与世隔绝的灰色时光。沈心几乎足不出户,将自己完全封闭在那个狭小的舱室里,将所有清醒的时间,连同睡眠中被侵占的梦境,都毫无保留地投入到对“沈心”这个角色的深度塑造与灵魂填充中。她反复地、近乎偏执地背诵那份履历上的每一个字句,揣摩档案里描述的“沈心”(一个父母双亡、常年旅居海外、性格内向敏感的华裔自由撰稿人)可能拥有的语气、神态、甚至思考问题的方式。她对着舱室里一块因为氧化而变得模糊不清的金属板反光,艰难地练习着不同的微笑——礼貌的、疏离的、带着一丝文艺式忧郁的;练习调整眼神——从“林晚”那曾经充满恨意与决绝的锐利,转变为“沈心”应有的、带着些许漂泊者迷茫与自我保护性的平静与闪烁。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调整,都像是在用刻刀修琢自己的脸,痛苦而陌生。
陆哲会偶尔,并且总是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舱门口,进行突然的、高压式的提问和情境测试。他的问题涵盖范围极广,角度刁钻。
“沈小姐,能再重复一遍你是在哪所大学获得的比较文学硕士学位吗?导师的名字是?”他的声音平静,眼神却像探照灯。
“假设你现在在清迈一家街头咖啡馆写作,一个热情的法国游客过来搭讪,你会如何用三句话介绍你自己,并且不引起对方进一步深交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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