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城楼下最后一小撮负隅顽抗的敌人被消灭,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完全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心悸的肃杀气氛,混杂着哀鸣声和盔甲碰撞声。这时,徐康一直紧绷的神经突然松弛下来。
随即,那些被高度紧张强行压下的生理反应,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袭来。他胃里一阵剧烈翻腾,酸水直冲喉咙,差点当场呕吐出来。徐康下意识地用手紧紧按住腹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额头瞬间冒出细密的冷汗,原本还算红润的脸色变得惨白。
徐康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那股恶心感,但吸入的却是风中飘来的、混杂着血腥、硝烟和尘土的气味,这反而让他胸口更加发闷。
徐康转向柳志,努力想挤出一个表示没事的笑容,却只是嘴角动了动,显得十分僵硬。
先生,徐康顿了顿,目光掠过柳志那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睛,那目光中没有胜利的狂喜,只有深潭般的平静,这让他心中的羞愧和依赖感同时升起。
徐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接着说:剩下的收尾工作和安抚百姓的事情,就全权交给您了。我...我需要先离开一会儿。
徐康微微侧过脸,避开下方正在清理的、如同地狱画卷般的战场景象——士兵们正在搬运尸体,收缴武器,那暗红的色彩刺痛了他的眼睛。
徐康的声音不自觉地更轻了些,带着年轻人第一次亲眼目睹真实杀戮后的坦诚与不知所措,流露出属于这个年纪本该有的青涩与脆弱:
毕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样的场面,胃里实在翻腾得厉害。请允许我暂时回避,稍微调整一下。免得...免得等会在将士们面前失态,失了体面,反而不妥。
柳志静静地听着,目光在徐康苍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手指上停留了片刻,眼神中没有丝毫责备或轻视,反而流露出一种近乎长辈的温和与理解。他轻轻点头,声音沉稳如山,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
主公尽管去安心休息。这里的一切,自有我来处理。见血而心悸,闻杀声而怜悯,这不是懦弱,实在是仁爱之心未泯,是好事。
柳志略一抬手,示意身旁一名沉稳的护卫:护送主公回后衙休息室,准备些安神的热汤。
徐康感激地看了柳志一眼,不再多说,在护卫的陪同下,几乎是有些踉跄地转身离开了望楼。
柳志望向楼下正在迅速、有效地清理战场的黄忠、太史慈部下,看着他们虽然盔甲染血,却依然军容整齐,行动间带着胜利之师的锐气和严明。
柳志捋着胡子沉思,对身旁一名文官低声吩咐,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条理:
立即发布安民告示,宣布首恶已被处决,胁从者不予追究。组织医生,全力救治双方伤员,不得有误。阵亡将士,无论敌我,都要妥善收殓、登记造册。还有,严令各部,不得骚扰百姓,不得私抢财物,违令者,按军法处置!
柳志的命令一条条清晰地传出,自有属下迅速前去办理。整个句章县城,在经历了一场短暂而激烈的风暴后,开始向着秩序与平静恢复。
而此时,在后衙那间僻静的小屋里,徐康让随从退下,独自对着一个铜盆,再也压制不住那翻江倒海的恶心,剧烈地呕吐起来。直到胃里空空,只剩下苦涩的胆汁。他用微微颤抖的手捧起清水,拍在脸上,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也稍稍驱散了一些眩晕感。
徐康抬起头,望着铜镜中那个脸色惨白、眼中带着惊恐的少年,与平日侃侃而谈的自己判若两人。
纸上谈兵...终究是浅薄啊。徐康对着镜中的自己,喃喃低语,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这一刻,徐康才真正明白,什么是战争的代价,那不仅仅是计谋上的胜负,更是活生生的人命和这弥漫不散的血腥味。这沉重的一课,远比任何兵书战策,都更加刻骨铭心。
夜色如墨,悄然笼罩了经历一天喧嚣与血腥的句章县城。白天的喊杀声已经平息,只有空气中若隐若现的血腥味,以及街道上不时走过的、盔甲未脱的巡逻队,还在提醒着人们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决定命运的风暴。
县衙后堂的书房里,徐康已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便服,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似乎多了一些白天不曾有的、沉重的东西。
房门被轻轻敲响,柳志缓步走进来,他的步伐依旧稳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目光依然锐利清明。
主公,柳志微微拱手,声音在静夜中显得格外清晰,城防已由黄将军派人接管,秩序初步稳定。俘虏共计三千多人,已由太史慈将军看押在城西旧军营,严加看守,暂时没有哗变的危险。黄忠将军则已亲自带队,按照名单前往严峻、朱雕等参与叛乱的人家,查抄仓库,清点罪证。
徐康静静听着,烛光在他眼中跳跃,映照出他内心的思虑。待柳志汇报完毕,徐康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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