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晚,梧桐苑。
灯影温存,一场仅限数人的家宴悄然铺开。
“丁夫人”在邹缘陪同下现身,荆钗布裙,低眉顺目,怀中紧拥婴孩。
容貌虽经修饰,但那经年蕴养的端雅气度,在郭嘉这等洞悉世情者眼中,仍如暗室微光,无可掩藏。
梧桐苑?
凤栖梧桐,有意思。
郭嘉暗忖,谈笑自若,举杯道贺,言谈间偶涉许都旧闻、宫闱轶事,目光却似最精准的尺,悄然度量着“丁夫人”每一丝细微的波动。
他心中已有分晓。
宴罢,郭嘉微醺,曹昂亲送。
行至回廊暗处,郭嘉脚步一顿,眼中醉意霎时清空,低声道:“公子,此处可畅言。”
他转身直视曹昂,“主公所要,是一个能安天下人心的‘交代’。你所谓‘丁氏表妹’之说,瞒庸人易,瞒明眼人难,更遑论主公。”
曹昂神色一凛,深揖一礼:“昂知此事千难万险。恳请先生教我,何法可求两全?”
郭嘉默然片刻,方缓声道:“此子,无论其母为谁,名分须与旧日彻底割裂。最稳妥者,是由你认下,载入宗谱,对外宣称乃你亲生。如此,流言方可止于‘曹氏家事’。”
曹昂身形一震。
这意味着,伏寿的身份需永埋尘埃。
“唯其如此,”郭嘉声线低沉,“主公方可对内对外宣称,此乃长子血脉,悉心抚育,以示家族和睦,后继有人。那位‘丁夫人’,亦能真正以‘病弱远亲’之身,在此梧桐苑中,求得长久安宁。否则,风暴必至,无人可挡。”
“先生……”曹昂喉头艰涩。
“嘉所能为,是回禀主公:经查,确系邹夫人远亲丁氏,因战乱来投,公子仁厚安置。此子聪颖可爱,公子有意认为己出,既慰膝下,亦显曹氏人丁兴旺、门庭和乐。”
郭嘉目视曹昂,话锋微转:“然此说辞,份量仍显不足。公子需予主公一个更坚实的台阶,一个他不得不接受此‘事实’的理由。”
“是何理由?”
“你的态度,与代价。”郭嘉目光如炬,“若此子,记作你明媒正娶的正室邹夫人所出之嫡子,分量岂非大不相同?”
曹昂面色骤变,断然道:“不可!此计于...丁氏太过酷烈!我岂能夺其骨肉,令她蒙此奇辱?万事我自有担当,纵父亲降罪……”
郭嘉轻拍其肩,语气复杂:“嘉言尽于此。此乃绝境一线生机。何去何从,在于你。明日,嘉便回许都复命。望你予我之‘实’,能解此局。”
言毕,转身步入夜色。
曹昂独立清冷月下,心潮翻涌。
“子修!”一声轻唤自身后响起。
伏寿不知何时已立于门边,面色苍白如纸,眸光却清亮决绝。
她缓步上前:“郭先生所言,是眼下唯一能保全孩儿、保全你我的生路。”
她声音异常平静:“名分为虚,血脉是实。让孩儿记在缘姐姐名下,他便是名正言顺的曹家嫡子,前程似锦,永绝后患。若执意认我,他便成了来历不明的‘私生子’,一生背负污名,你我亦将万劫不复。”
她近前一步,眸中泪光闪烁,语气却愈发坚毅:“我知你心怜于我。然正因如此,更不可因小失大。一时的名分割舍,换孩儿一世安稳,值得!”
“缘姐姐性情温婉贤良,与我情同姐妹,由她为孩儿嫡母,我很放心。胜似让孩儿随我,永藏阴影之下。”
曹昂心如刀绞,将她紧拥入怀,声线哽咽:“寿儿……我怎忍你受此委屈……”
伏寿泪落无声:“非是委屈,而是抉择。这原是我们该渡的劫,既入此劫,渡尽方休。子修,应下吧,我心甘情愿。”
曹昂将她搂得更紧,良久,才抬手捧住她的脸,指尖轻拭去泪痕,一字一句道:“今日你所割舍的,他日我必百倍奉还。我曹昂欠你的名分,总有一日,定以万里江山为聘,补你凤冠霞帔。”
伏寿泪中带笑,用力点头。
“此事需速决,我这就去寻缘缘,你且安心休养。”曹昂为她拭去泪痕,转身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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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缘正在打理宴后琐事,见曹昂疾步而来,起身相迎:“夫君,如何了?”
曹昂挥退左右,执其手入内室,将方才与郭嘉之言、与伏寿之决,尽数道出。
语毕,他凝视邹缘:“缘缘,此事干系重大。唯将孩儿记于你名下,方可堵天下悠悠众口,全父子君臣之义。”
邹缘静听片刻,目光澄澈:“夫君,我明白。寿儿妹妹为大局舍小我,其情可悯,其志可敬。我既为曹家妇,为夫君分忧,抚育孩儿,本是分内之事。此事,我应下了。”
她略顿,续道:“然此事需处置得极为周密。对外,口径需统一,孩儿生辰、孕期征兆,皆需天衣无缝。对内,更要安寿儿妹妹之心,莫教她觉出骨肉分离之憾。我会在徐州多留些时日,也好让妹妹与孩儿多相处些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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