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胡三娘只当是闲人嚼舌,并未在意。她印象里的单贻儿,还是那个右手带伤、沉默寡言、只会埋头抄书、性子却有点倔强的小丫头,虽识得几个字,又能有多大出息?不过是刘芳借去打打杂罢了。
然而,说的人越来越多,描述得也越来越具体。什么“琵琶一绝,宛若天籁”,什么“扮相俊美,唱做俱佳”,什么“官家小姐沦落风尘,梨园之中绽芳华”……甚至有人将单贻儿在“悦来茶馆”演出《思凡》引发的轰动,添油加醋地传到了胡三娘面前。
胡三娘坐不住了。她派人去打听,反馈回来的消息证实了传闻。那个当初她没放在眼里、只当是赔钱货的小丫头,竟然真的在戏班里混出了名堂,成了个角儿!而且,因为她那特殊的出身和才情,名气似乎比寻常伶人更大,俨然成了云韶班的一块金字招牌。
胡三娘精明的脑子里立刻打起了算盘。当初刘芳来借人,她只当是处理了个麻烦,还得了一笔借用资,是笔划算买卖。可如今看来,这单贻儿哪里是麻烦?分明是个潜力无限的摇钱树!她当初是瞎了眼,才把这么个宝贝拱手让人!一想到单贻儿如今可能给云韶班带来的收益,再对比她当初在袖瑶台只能抄书的状态,胡三娘的心就像被猫抓了一样。
不行!这棵摇钱树,得挪回自己的园子里来!胡三娘下定了决心。她可没忘记,单贻儿的卖身契,还牢牢攥在自己手里呢!刘芳立的,不过是一张为期一年的借据。如今,一年之期将近(即便未到,胡三娘也打算以此为借口提前要人),她这个“主家”要收回自家“丫鬟”,名正言顺!
这一日,云韶班刚从一场堂会归来,众人正在后院休息。胡三娘精心打扮了一番,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摇着一柄团扇,袅袅婷婷地出现在了云韶班的驻地。
“哎哟,刘班主,多时不见,您这云韶班可是越发兴旺了!”胡三娘未语先笑,声音甜腻,目光却如同探照灯般在院子里扫视,很快便锁定了正在井边打水洗脸的单贻儿。
刘芳闻声从屋里出来,看到胡三娘,心中便是一沉。她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胡三娘大驾光临,有何指教?”刘芳面上不动声色,将胡三娘请进前厅。
胡三娘坐下,端起茶杯,却不喝,只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笑道:“指教不敢当。只是眼看着,贻儿这丫头借调到刘班主这儿,也快一年了吧?我这袖瑶台里,如今缺个能撑场面的清倌人,想着这丫头既然识文断字,又会弹唱,正好回去帮衬帮衬。所以今日特来,接她回去。”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来取回一件寄存的物件。
刘芳眉头微蹙:“三娘,借据上写明一年之期,如今尚差月余。且贻儿在班中,已非当初只做文书杂役,她如今是我云韶班的台柱之一,诸多演出排演皆离不开她。三娘此时要人,恐有不妥。”
“哟,刘班主这话说的。”胡三娘放下茶杯,脸上笑容不变,语气却强硬了几分,“借据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丫头说到底,卖身契在我手里,她生是我袖瑶台的人,我想什么时候让她回去,她就得什么时候回去!至于班主您的损失嘛……”她拖长了声调,“我胡三娘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当初的借用资,我可以退回一部分,就当是补偿了。”
“这不是银钱的问题!”刘芳语气转冷,“贻儿有自己的意愿,她如今在戏班生活得很好,技艺精进,前途无量。三娘何不成人之美?”
“成人之美?”胡三娘嗤笑一声,“刘班主,咱们都是开门做生意的,讲的是规矩和利益。这丫头在我手里,是块蒙尘的玉,到了您这儿,被您雕琢出来了,我替她高兴。但这玉,终究是我的。如今她价值倍增,我自然要收回来自用。难不成,刘班主还想强留不成?”她说着,从袖中慢悠悠地掏出了那张保管完好的卖身契,在刘芳面前晃了晃。
白纸黑字,红白分明。这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刘芳看着那张卖身契,沉默了。她知道,在律法和世俗规矩面前,她处于绝对的下风。她可以据理力争,可以拖延,但最终,如果胡三娘铁了心要人,她留不住。
“我要见贻儿。”刘芳沉声道,“此事,终究要她自己抉择。”
胡三娘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也好。让她自己说,是愿意回我那锦衣玉食的袖瑶台,做个清闲自在的清倌人,还是继续留在这戏班里,风吹日晒,四处漂泊?”
单贻儿被叫到前厅时,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当她看到胡三娘和她手中那刺眼的卖身契时,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贻儿,”刘芳看着她,目光复杂,“胡三娘要接你回袖瑶台。你……你自己如何想?”她将选择权,交到了单贻儿自己手中。尽管她知道,这选择是何其艰难,甚至可能毫无意义。
胡三娘也笑吟吟地看着单贻儿,语气带着诱惑:“贻儿啊,当初妈妈让你抄书,也是为你好。如今看你出息了,妈妈心里也欢喜。跟妈妈回去吧,妈妈保证,绝不让你再干粗活,就凭你的才貌和如今的名声,在袖瑶台挂个清倌人的名头,只需偶尔弹弹琴、唱唱曲,与那些文人雅士、风流才子谈谈诗论论画,不知有多惬意!总好过在这戏班里,颠沛流离,看人脸色,终究是个……下九流的戏子。”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像鞭子一样抽在单贻儿心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