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日头刚过晌午就毒得晃眼，后山的草木却借着这股热劲疯长，榛子树的绿伞层层叠叠遮天蔽日，腐叶堆里的平菇顶着嫩白伞盖，沾着腐叶的湿气，连石缝里都钻出肥嫩的马齿苋，茎秆带着新鲜的红。紫嫣带着刚满三岁的紫薇，还有周末放假的姐姐紫然，已经在后山转了大半天。姐妹仨早有默契：紫嫣踮着脚够高处的榛子，指尖捏着果柄轻轻一转，饱满的榛子便稳稳落进掌心；紫然背着大竹筐，仔细地把榛子、平菇、马齿苋分装进竹筐的不同格子，抽空还会给紫薇递上帕子擦汗；紫薇攥着比手掌还小的竹铲蹲在一旁，专捡落在地上的小颗榛子，捡到一颗就举到头顶，小脸蛋映着夕阳的光，像举着颗会发光的金豆子：“姐姐快看！又找到一颗！”夕阳西斜时，两个竹筐都堆得冒了尖，榛子颗颗沉实，平菇带着晨露的鲜气，连马齿苋都挑得茎肥叶嫩，透着股惹人喜的新鲜劲儿。
隔天就是镇上的大集，正是山货最俏、价最高的时候。姐妹仨合力把山货搬进院坝旁的柴房，紫嫣特意找了块厚实的塑料布仔细盖好，又在四角压上捡来的鹅卵石——既防风吹，又能挡些偷嘴的野雀。她蹲下身，用指腹擦掉紫薇嘴角的红薯干碎屑，指尖轻点她的小鼻子：“明天卖了货，就给你买最大块的草莓糖，比上次的还大一圈，裹着两层糖纸的那种！”紫薇立刻睁圆了眼睛，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指节都泛了白：“我要跟姐姐一起去！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糖糖不让它跑掉！”姐妹俩的笑声刚飘出柴房，院墙外那道阴沉沉的目光就收了个正着。
躲在墙根的是堂姐孟娟，比紫嫣大五岁，打小就因爹娘总夸紫嫣机灵而跟她置气。今早她去给三奶奶送鸡蛋，恰巧听见李秀兰跟邻居说“这趟山货能凑够建军半个月的伙食费”，那话像根刺扎进她心里，嫉妒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口，越缠越紧，勒得她喘不过气。她攥着墙根的野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直到孟家屋里的煤油灯灭了，才猫着腰，借着夜色溜进院坝。柴房的木门没上锁，只虚掩着，她一推开门，塑料布下飘出的榛子清香更让她气闷，牙齿咬得嘴唇都发了疼。
她一把掀开塑料布，饱满的榛子“哗啦啦”滚出几颗，在地上磕出清脆的响。孟娟眼睛发红，双手狠狠抓着榛子往地上砸，脚掌反复碾踩，“咔嚓”的碎裂声此起彼伏，可心里的火气只消了些许——她分明知道，这些榛子是紫嫣爬了多少回陡坡、被荆棘划了多少道口子才采到的！她像失了心智似的，又抓起平菇，拇指食指狠狠一掐，鲜嫩的菌柄瞬间断成两截，雪白的伞盖被撕得七零八落。最后她抬脚踹翻竹筐，看着满地狼藉的山货，才捂着胸口大口喘气，慌慌张张地溜回了家，连掉在柴房地面、绣着小梅花的粉色绸带都忘了捡——那是她常戴的发带。
天刚蒙蒙亮，天边刚泛出鱼肚白，紫嫣就牵着揉着睡眼的紫薇往柴房走，嘴里哼着昨晚教的童谣。可刚推开柴房门，两人的脚步都钉在了原地——满地碎榛子壳混着烂蘑菇，竹筐歪在墙角，塑料布被揉成一团扔在门边，空气里除了榛子的香气，还飘着淡淡的霉变涩味。紫薇小嘴一瘪，“哇”地一声哭出来，小手死死揪着紫嫣的衣角，眼泪混着鼻尖的鼻涕蹭在她洗得发白的蓝布袖子上，哽咽着说：“姐姐，咱的糖糖……糖糖没了……”
紫然听见哭声，披着衣裳就跑了过来，看清柴房里的景象后，气得脸都白了，攥着拳头就要往外冲：“肯定是孟娟！昨天她还在晒谷场跟人说，要给咱点颜色看看！我去找她算账，让她赔！”紫嫣一把死死拽住姐姐的胳膊，指尖掐进自己的掌心——这是她慌神时逼自己冷静的法子，此刻掌心的疼果然让她沉了下来。她蹲下身，目光落在地上那根绣着小梅花的粉色绸带上，那是孟娟的没错。“姐姐，冲动没用。”她捡起发带攥在手里，声音比平时沉了些，“这是咱采了三天的山货，哭和闹都换不回来。集市快开了，再耽误就真卖不上钱了，咱得想办法。”
紫然急得直跺脚，声音都发颤了：“能有啥办法？去山里重采根本来不及，供销社那边大伯还盯着，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家里断了这趟进项？”紫嫣的目光飞快扫过柴房，脑子里飞速转着：去山里重采肯定赶不上早市，供销社被大伯堵着，还有啥能卖钱？忽然，她瞥见墙角堆着的一捆野菜——那是前几天采山货时顺手割的，本想喂鸡，此刻却像道光撞进她心里。她猛地拍了下大腿：“采野菜！上次帮张婶捎带野菜去集市，亲眼见菜贩抢着收，新鲜的三毛五一斤，山里这会儿野菜正嫩，采起来快！”
“野菜能卖钱？”紫然愣住了，在她印象里，野菜都是荒年才吃的东西，哪有人会花钱买。“能！”紫嫣拉着姐妹俩就往院外跑，顺手抓过墙上的三个竹筐，“张婶说城里来的客人就爱这口新鲜，咱挑最嫩的采，保证能卖出去！”三人往村后的河谷跑，那里潮湿地肥，荠菜、苦苣、马齿苋长得格外肥嫩。紫嫣一边跑一边教姐妹俩辨认：“苦苣要挑叶子带层白霜的，摸起来滑滑的才嫩；马齿苋得选茎秆发红、根须短的——这种吃着脆，菜贩最爱收！”紫薇蹲在一旁，小手小心翼翼捏着小棵的荠菜，生怕捏坏了，遇到爬过的小虫子就慌着喊姐姐，紫嫣一边赶虫一边教她分辨，紫然则负责把采好的野菜理成小捆，仔细去掉老根和杂草。晨露打湿了三人的裤脚，鞋尖沾着泥点，可谁都顾不上擦——太阳越升越高，集市的早市就要散了，得抓紧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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