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军考上镇里初中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半天就飘遍了孟家村的角角落落。头两天,上门道贺的村民就没断过——张婶拎着半袋刚炒的花生,李叔揣着自家晒的干辣椒,连平时不怎么走动的远房二奶奶,都颤巍巍地送来两个染红的鸡蛋。孟家院坝里的那棵老枣树下,天天围着人闲聊,都夸紫嫣有本事,小小年纪就靠采山货供哥哥上学,说得孟老实夫妻俩脸上的笑就没散过,连干活都透着股劲。
可这份热闹劲儿,没等维持到第三天,就被一阵粗嘎的嗓门劈头盖脸地打断了。午后的日头正暖,院坝里刚铺开的竹席上,新采的黑木耳还带着晨露的潮气,一片片铺得匀匀当当,在阳光下泛着乌润的光。李秀兰正蹲在旁边,用小竹耙轻轻翻动着木耳,嘴里哼着早年学的小调,突然就听见院门外传来“孟老实!给我滚出来!”的喊骂声。那声音粗得像破锣,撞在土坯墙上反弹回来,惊得院角鸡窝里的老母鸡扑棱着翅膀乱飞,羽毛飘了一地。
孟老实刚从地里扛着锄头回来,裤脚还沾着新鲜的泥土,鞋底子上的泥块蹭在门槛上,留下两个深色的印子。他刚放下锄头要擦汗,就看见大哥孟老大和妹妹孟招娣堵在院门口,脸色瞬间沉得像锅底。孟老大穿件洗得发黄的的确良衬衫,领口磨出了毛边,袖口卷得老高,露出胳膊上松垮的肥肉,双手叉腰站在晒木耳的竹席旁,脚尖故意踢了踢旁边装红薯藤的竹筐,筐沿撞在石头上发出“哐当”一声响。他撇着嘴,三角眼扫过院坝里的木耳,又斜睨着孟老实,阴阳怪气地说:“哟,这木耳晒得倒挺像样,黑亮黑亮的,看来你家小丫头采山货是发大财了啊!凭啥你家建军能风风光光去镇上读初中,我家建国就得在家喂猪割草?都是孟家的根苗,凭啥你就偏心眼子,只供你家的?”
孟招娣赶紧凑上来,手里攥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帕子,甩得“啪啪”响,尖细的嗓音像刮锅似的:“就是!小嫣儿是咱孟家的丫头,流着孟家的血,赚的钱就得有咱一份!我家建国明年也该上初中了,学费还没影呢,你家现在日子好过了,最少得帮衬二十块!不然就是忘了本,昧着良心做事!”
李秀兰刚端着木盆出来晒刚浆洗好的建军的旧衣裳,听到这话气得手都抖了,木盆“咚”地砸在台阶上,溅起几点水星子。她往前跨了一步,护在竹席前,粗糙的掌心因为用力而攥得发白:“大哥,招娣,说话要讲良心!小嫣儿天天天不亮就往山里钻,手上的口子一道叠着一道,上次为了采崖边的山茱萸,摔在石头上,额角缝了两针,到现在疤还没消!那些钱是她用命换回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凭啥给你们?”
“凭啥?凭咱是一族的宗亲!”孟老大被噎了一下,顿时恼羞成怒,抬脚就踹翻了旁边装红薯藤的竹筐,半干的红薯藤撒了满地,沾着的泥点溅到李秀兰的蓝布裤腿上,留下星星点点的污痕。“以前你家揭不开锅的时候,是谁把家里仅有的五斤红薯送过来的?现在日子好了,就翻脸不认人了?我告诉你孟老实,今天这二十块钱你不拿出来,咱就去村支书那儿闹,让全村人都看看你是怎么忘恩负义、偏心眼的!”
他这一闹,院门口很快就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张婶挤在最前面,皱着眉看着满地的红薯藤,嘴里小声嘀咕:“这孟老大也太过分了,小嫣儿的辛苦谁看不见啊”;旁边的李叔蹲在墙根,抽着旱烟,摇着头叹气;还有几个妇女窃窃私语,说孟招娣就是见不得孟家好。可没人敢上前劝,毕竟是孟家的宗亲纠纷,谁插言都容易得罪人。
里屋传来紫薇怯生生的哭声,紫嫣正给她梳着羊角辫,听到外面的吵闹声,又摸到妹妹攥着自己衣角的小手在发抖,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紫薇不怕,姐姐出去看看。”她牵着紫薇的手走出来,阳光照在她额角那道浅浅的疤痕上,却丝毫没影响她清亮的眼神。看到翻倒的竹筐和满地狼藉,再看孟老大铁青的脸和孟招娣得意的神情,她反倒沉住了气,拉着紫薇往人群前走了两步。
紫薇吓得往姐姐身后躲,小脑袋埋在紫嫣的衣角里,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紫嫣停下脚步,仰着小脸看向孟老大,声音不大却格外清亮,足够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大伯,前年我家闹春荒,您送过来五斤红薯,我爹娘记着呢。那天我娘把红薯蒸了,给我和紫薇每人分了一小块,剩下的都给三哥和姐姐吃了,红薯上的霉点我娘都刮干净了才煮。”她顿了顿,又接着说,“去年您盖猪圈,我爹每天天不亮就去帮您扛石头,扛了整整三天,肩膀磨破了皮,渗出血来,用布裹着继续扛,您给的两个窝头,我爹都带回家分给我们姊妹吃了。这账,您说算清了吗?”
孟老大愣在原地,没想到这个五岁的小丫头居然记得这么清楚,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孟招娣赶紧抢话:“小孩子家家懂啥!那都是长辈该帮衬的!现在你家赚了钱,帮衬下侄子不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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