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蓄见底，债务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林骁知道，他必须尽快找到工作，任何工作。他将昊昊托付给岳母，带着一份匆忙打印、却已然显得单薄的简历，走进了市人才交流中心。
刚一踏入大厅，一股混杂着汗味、打印墨水味和焦虑气息的热浪便扑面而来。人，密密麻麻的人，像潮水一样充斥在每一个角落。西装革履的应届生，眼神中带着迷茫和期待；经验丰富的中年人，眉头紧锁，不停地打量着各个招聘展位；还有更多像林骁一样，带着生活重压、脸上写满疲惫与急切的人们。
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上，滚动着各式各样的招聘信息。林骁的目光下意识地首先投向那些熟悉的领域——“高级建筑设计师”、“项目主创”、“方案负责人”……那些职位要求和丰厚的薪资待遇，曾经与他如此匹配，如今却像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遥不可及。
他深吸一口气，挤进人群，朝着一个看起来规模不小的建筑设计公司展位走去。负责招聘的HR是个妆容精致的年轻女性，她接过林骁的简历，快速扫了一眼。
“林骁……‘创筑设计’出来的？”她抬了抬眼，语气听不出喜怒。
“是的。”林骁点头。
“离职原因？”HR的问题程式化却尖锐。
林骁喉咙发紧，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在嘴边滚了滚：“因……个人家庭原因离职。”他无法说出被解雇的真相，那在HR眼中无异于一个污点。
HR的指尖在简历“最近一份工作”的截止日期上点了点，又看了看他空窗期的时间，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质疑。“空窗了快一个月？这段时间在做什么？”
“处理一些……家里的急事。”林骁感到后背开始冒汗。
HR没有再追问，只是将简历放到旁边一摞明显厚得多的资料上，语气平淡：“行，简历我们先收着，有消息会通知。下一位！”
没有更多的交流，没有专业问题的探讨，甚至没有多看一眼他简历上那些曾经引以为傲的项目经验。他就像流水线上的一个零件，被迅速审核，然后搁置。
林骁默默地退了出来，心头笼罩上一层阴影。
他不死心，又走向另一个展位。这次是一家小型设计工作室。招聘的是一位看起来像主管的中年男人。
男人看完简历，直接问：“能接受加班吗？项目紧的时候可能经常通宵。”
林骁想到家里的两个孩子，尤其是还需要密切观察的昊昊，犹豫了一下：“偶尔可以，但可能无法保证长期、高频的加班……”
男人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将简历递还给他：“那可能不太合适，我们需要的是能全身心投入的员工。下一位。”
“全身心投入”……林骁咀嚼着这个词，嘴角泛起一丝苦涩。他何尝不想全身心投入？可他早已不是那个无牵无挂、可以为了一个项目奋战到天明的林骁了。
接下来的几次尝试，结果大同小异。
有的对他空窗期表示疑虑；
有的直言他“年龄偏大”（在三十二岁的当打之年，这简直是个荒谬的指责），担心他“思维固化”；
有的在听到他需要“基本保证上下班时间，以便接送孩子”时，便直接露出了“你不合适”的表情。
一次次被拒绝，一次次冷遇。他精心准备的说辞，他曾经辉煌的履历，在“单亲爸爸”这个现实身份和“空窗期”、“无法全力加班”的标签前，变得苍白无力，不堪一击。
周围是嘈杂的、充满竞争的人声。年轻的毕业生们朝气蓬勃，对薪资要求不高，可以无条件加班；有家庭支撑的求职者从容不迫；只有他，像个异类，被卡在现实与责任的夹缝中，进退维谷。
他感到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那些投射过来的目光，似乎都带着无声的评判和怜悯。他甚至在一个展位的玻璃反光中，看到了自己此刻的样子——头发凌乱，西装褶皱，眼神中充满了疲惫与惶然，与周围那些精神抖擞的求职者格格不入。
一种巨大的屈辱感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压垮。他曾经是设计领域的骄子，如今却在这里，为了一个可能还不如从前助理职位的工作，承受着如此多的冷眼和拒绝。
他攥紧了手里剩下的几份简历，指节泛白。汗水浸湿了衬衫的后背，黏腻冰冷。
难道，真的没有一条路可以走了吗？
难道，他连一份能养活孩子的工作都找不到了吗？
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再次吞噬的时候，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大厅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展位。那里没有华丽的宣传海报，只有一张简单的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皮肤黝黑、穿着工装样式衬衫的中年男人。展位上方挂着的横幅上写着：
“诚聘：工地施工员、资料记录员，吃苦耐劳，待遇面议。”
那粗糙的字体，与周围光鲜的招聘信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骁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施工员？资料记录员？
那意味着日晒雨淋，尘土飞扬，意味着与他过去十几年所从事的脑力劳动截然不同的体力付出。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双曾经只握画笔和鼠标的手，又抬头看了看那个展位。
一个清晰而残酷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
也许，属于设计师林骁的那条路，真的已经走到头了。
他必须，为自己和孩子们，踩出一条新的、布满荆棘的路。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朝着那个角落的展位，迈出了沉重却又无比坚定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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