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愈发滂沱,像是要将整座城市都彻底清洗一遍。
林骁背着苏晚晴,沉默地走在被雨水淹没的街道上。他的步伐很稳,每一步都踏得坚实,仿佛背上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需要小心运送的贵重器材。苏晚晴比他想象中还要轻一些,但那点重量压在他的背上,却比工地上任何一袋水泥都要沉重。
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微颤,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她攀在他肩头的手指冰凉,偶尔因为他的步伐颠簸而微微收紧。两人之间隔着他湿透的、粗糙的工装,以及她那件料子精良但同样湿透、变得冰冷沉重的风衣。没有任何旖旎,只有劫后余生的沉默,和两个世界碰撞后的、无声的尴尬。
他尽量目不斜视,专注于脚下湿滑的路面。鼻腔里充斥着自己身上汗味、泥土味和雨水混合的气息,也隐约能闻到一丝从她发间逸出的、被雨水稀释后依然清雅的香气。那味道,与他所处的世界格格不入。
很快,路口那家透着暖黄灯光的24小时咖啡馆就在眼前。
林骁在门口停下,微微蹲身,将苏晚晴小心地放了下来。她的脚一沾地,立刻传来一阵刺痛,让她忍不住“嘶”了一声,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墙壁。
“到了。”林骁的声音低沉沙哑,被雨声掩盖了大半。
苏晚晴站稳身形,理了理黏在脸颊上的湿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她抬起头,想看清恩人的脸,但雨水和昏暗的光线让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而坚毅的轮廓,以及安全帽下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
“谢谢你……真的,非常谢谢你。”她再次道谢,声音依旧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但已经恢复了部分镇定,“我叫苏晚晴。请问您怎么称呼?我……我一定要好好感谢您。”
林骁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雨水顺着他线条硬朗的下颌不断滴落。他看到了她眼中真诚的感激,也看到了那感激背后,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属于她那个世界的优越感和距离感。这种眼神,他并不陌生。
“不用了。”他淡淡地说,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举手之劳。”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就要重新投入那片茫茫雨幕。
“等一下!”苏晚晴急忙喊道,从同样湿透的手包里,有些手忙脚乱地取出一张名片。名片的边缘被雨水洇湿了一点,但依旧能看出质感和上面简洁却彰显身份的烫金字体。【晴创设计有限公司,苏晚晴】。
她将名片递过去,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恳切:“请您务必收下。如果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可以联系我。”
林骁的脚步顿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张名片,又看了看苏晚晴被雨水冲刷得有些苍白的、却依旧美丽的脸上那固执的表情。他沉默了几秒,然后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水泡初愈伤痕的手,接过了名片。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她冰凉的手指,一触即分。
他没有看名片上的内容,只是随手将其塞进了工装上衣那个同样湿透、沾着泥点口袋里。
“快进去吧,外面冷。”
留下这最后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话,他拉低了安全帽的帽檐,毅然转身,大步离开。高大的背影很快就被密集的雨幕吞噬,消失在那片属于他的、充斥着尘土与艰辛的世界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晚晴怔怔地站在咖啡馆屋檐下,看着空荡荡的雨夜街头,手中仿佛还残留着方才攀附在他宽阔背脊上的坚实触感,鼻尖似乎还能闻到那混合着汗水与泥土的、粗粛而真实的气息。
她低头,看着自己昂贵风衣上溅满的泥点,和微微肿痛的脚踝,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劫后余生的庆幸。
对那个陌生男人的无比感激。
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窥见了另一个截然不同人生轨迹的……震撼与恍惚。
她推开咖啡馆的门,温暖的空气和咖啡的醇香扑面而来,与外面的冰冷潮湿形成两个世界。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杯热饮,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窗外。
雨,还在下。
冲刷着城市的罪恶,也冲刷着刚才那短暂交汇的痕迹。
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平静优渥的生活里,激起了一圈圈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明了的涟漪。
林骁走在回家的路上,雨水冰冷,但他似乎感觉不到。他伸手进口袋,摸到了那张硬质的名片,指尖在上面粗糙的纹理上摩挲了一下。
星辰与尘埃。
本就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今晚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意外。
他将名片往口袋深处塞了塞,不再去想。
当务之急,是回家确认晓晓和昊昊是否安好,然后洗个热水澡,明天,工地还有新的活计。
生活,从不会因为一场雨,一次偶遇,而改变它既定的、沉重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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