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设计委托,对林骁而言,不仅是重拾技艺的试炼,更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恶补。离开设计行业数年,新的材料、规范、环保标准早已更新迭代。他那些沉淀在脑海中的知识,需要被迅速激活、梳理并注入新的血液。
于是,市图书馆成了他除工地和家之外的第三个据点。
每天下工后,无论多累,他都会先赶回家,安排好孩子们的晚饭,等岳母过来照看,然后便揣上那个简陋的笔记本和笔,直奔图书馆。他总是在闭馆前最后一批离开,保安都对这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身上还带着隐约尘土味,却总是埋头于建筑类书籍区的男人印象深刻。
他不再坐在宽敞明亮的设计师办公室里,而是缩在图书馆阅览室角落的位置。巨大的书册摊开在面前,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数据和复杂的构造图。他看得极慢,极仔细,时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着,用铅笔勾勒着节点大样。遇到不理解的地方,就反复查阅,或者去旁边的计算机检索区查询最新的行业论文。
台灯的光晕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额头上因思考而微微蹙起皱纹。那双习惯了搬抬重物、布满粗茧的手,此刻正小心翼翼地翻动着书页,指尖在那些精细的线条上缓缓移动,试图找回曾经那种与空间、与材料对话的感觉。
偶尔,他会抬起头,揉一揉酸涩的眼睛,目光落在窗外华灯初上的城市。那里有他曾经奋斗过的写字楼,也有他现在赖以生存的工地。而图书馆,成了连接他过去与未来的一个安静的中转站。
这天是周末,他难得白天有空,便带着昊昊一起来到了图书馆。他需要查阅几本关于儿童心理学与空间设计的跨界书籍,希望能为那个儿童活动区找到更科学的理论支撑。
昊昊很安静,乖乖地坐在他旁边的儿童阅览区,自己翻看着图画书。林骁给他挑了几本关于色彩和形状的绘本,希望这能对他有好处。
就在林骁沉浸在一本关于“非言语儿童与环境互动”的研究报告中时,一个轻柔而略带惊讶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
“林先生?”
林骁抬起头,逆着阅览室窗户透进来的阳光,看到了苏晚晴。她今天穿得很休闲,一件简单的米白色针织衫,搭配牛仔裤,和平日里职场精英的形象截然不同,多了几分柔和。她手里也拿着几本建筑和设计类的书籍。
“苏小姐。”林骁有些意外,站起身,动作间带倒了桌上的铅笔。
苏晚晴弯腰帮他捡起铅笔,目光自然地扫过他面前摊开的书籍和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又看了看旁边安静看书的昊昊,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你来查资料?”她轻声问,怕打扰到其他人。
“嗯。”林骁点点头,有些局促地整理了一下面前的书,“有些细节,想再确认一下。”
“关于儿童区的?”苏晚晴看到了那本报告的标题。
“是。”林骁没有隐瞒,“想做得更…妥当一些。”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图书馆里只有书页翻动和偶尔的低语声。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划出一道道明亮的光柱,恰好笼罩在他们这一隅。
苏晚晴看着林骁,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看着他笔记本上那工整却难掩疲惫的字迹,看着他身边那个安静得过分的孩子。她忽然明白,他交给她的,不仅仅是一份设计,更是他挤占了本就稀少的睡眠和休息时间,在生活的夹缝中,一点一点抠出来的心血。
“这位是……?”她将目光转向昊昊,语气更加柔和。
“我儿子,昊昊。”林骁介绍道,声音低沉。
苏晚晴蹲下身,与昊昊平视,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昊昊你好,你在看什么书呀?”
昊昊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了苏晚晴几秒,没有像对其他陌生人那样立刻移开或低下头。他伸出小小的手指,指了指绘本上一片蓝色的、像天空又像海洋的色块。
苏晚晴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心中微微一动。她没有再追问,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很漂亮的蓝色。”
她站起身,对林骁说:“不打扰你们了。我也来找点灵感。”她晃了晃手中的书,“加油。”
说完,她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另一个座位。
林骁重新坐下,看着苏晚晴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重新低下头看书的儿子,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流淌。
在这个充满书卷气的安静空间里,没有工地的尘土,没有身份的差距,只有两个为了各自目标而努力的人,和一个在寂静中缓慢成长的孩子。
阳光暖暖地照着,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
离开图书馆时,天色已近黄昏。林骁一手抱着有些困倦的昊昊,一手提着装满书的布包。
苏晚晴也从里面走出来,两人在图书馆门口再次相遇。
“需要送你们吗?”苏晚晴看了一眼他怀里的孩子和沉重的布包。
“不用,谢谢。公交很方便。”林骁婉拒。
苏晚晴没有坚持,只是看着他,认真地说:“林先生,注意休息。”
看着林骁抱着孩子、背着书包走向公交站的背影,苏晚晴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
那个在图书馆角落里埋头苦读的身影,那个小心翼翼呵护着沉默孩子的父亲,比那个在雨夜中救她的男人,更深刻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坚韧,沉默,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
她抬头看了看图书馆庄重的轮廓,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
也许,真正的灵感与光芒,并非总是闪耀在霓虹之下,有时,它也藏在这些布满灰尘的书架之间,藏在那些默默负重前行的灵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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