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边,风声猎猎,卷起百里清风如墨的长发和青衫的衣角。他最后那句话,如同重锤,敲打在陈末的心头,也仿佛敲在了这方天地之间,余音在松涛云海间回荡。
“斩向虚无,万物俱焚;斩向枷锁,或可见新生……”
陈末默念着这句话,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石桌面上划过。冰冷的触感让他思绪愈发清晰。青木崖的立场已然鲜明——他们承认“枷锁”的存在,甚至承认这“枷锁”(天规)的严苛,但他们反对阴影议会那种彻底打破一切、导向混沌的“破”,而是寻求在规则内部寻找漏洞、寻求一种温和的“解”。这无疑是一种更保守、也更符合绝大多数生灵生存需求的路径。
但,这真的是最优解吗?这所谓的“天规”,这束缚众生的“枷锁”,其本质究竟是什么?阴影议会口中的“牧者”,与青木崖维护的“天规”,又是何种关系?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翻涌的云海,仿佛要看向那无尽苍穹的深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锐利:“崖主所言‘天规’,与议会所说‘牧者’,可是同一物?若天规即为牧者所设,维护天规,岂非维护牧者之权柄?一线生机,是天道所留,还是牧者……施舍?”
这番话,直指核心!将青木崖立场中可能存在的矛盾赤裸裸地揭露出来。若枷锁是敌人所设,那么维护枷锁,无论初衷如何,在某种程度上,是否也成了敌人的帮凶?
百里清风闻言,脸上并无愠色,反而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欣慰笑容,仿佛早就料到陈末会有此一问。他提起紫砂壶,缓缓将陈末面前的空杯再次斟满,金黄的茶汤在杯中荡漾,香气愈发醇厚。
“道友此问,切中要害。”他放下茶壶,指尖轻轻点着石桌,发出笃笃的轻响,目光也变得悠远深邃,“天规,乃天地运行之基,万物生灭之理,自有其亘古不变之序。此规,非任何存在所能独创,纵是传说中的仙神,亦不过是在此规之下,行其权能。”
他话锋一转,语气微沉:“然,规为死物,执规者……却可为活物。正如一国律法本为治国安邦之基,然若执律之官,以权谋私,曲解律法,以律为锁,禁锢众生,滋养自身,则律法虽正,其用已邪。”
百里清风看向陈末,眼神锐利如电:“‘牧者’之恶,非在‘天规’本身,而在其……僭越!他们窃取了部分天规的执掌之权,扭曲其意,将滋养万物、平衡阴阳之天规,变成了抽取众生、供养自身的工具!他们非是‘天规’,而是……附着于天规之上的……最大‘寄生虫’!”
这个比喻,石破天惊!将高高在上的“牧者”直接打为依附于天地规则的“寄生虫”!这不仅解释了“牧者”与“天规”的关系,也更清晰地划清了青木崖与阴影议会的根本分歧!
“阴影议会欲焚屋驱虫,却不顾屋中众生皆亡。而我等,”百里清风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念,“欲寻良方,既可驱除寄生虫,又能保全房屋,让众生得以在其中休养生息,直至有一天,能真正理解、乃至……参与重塑这房屋之规!”
他指向悬崖外苍茫的云海和远山:“你看这天地,纵然有‘牧者’窃权,依旧有云卷云舒,有草木枯荣,有生灵繁衍。这一线生机,乃天地本源所蕴,非牧者所能尽夺!吾辈所求,便是护住这线生机,并使其不断壮大,直至燎原!”
说到这里,百里清风略微停顿,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深意看着陈末:“而道友你的‘斩断’之力,尤为特殊。它似乎……并非完全源于此界规则体系之内。此力,或可斩断那‘寄生虫’与‘房屋’之间最根深蒂固的链接,而不损及房屋根本。这,或许才是真正的……破局之键。”
陈末心中巨震!百里清风不仅点明了“牧者”的本质,更一眼看穿了他力量的特殊性——超脱于此界规则之外!这无疑印证了阴影议会称他为“异数”的说法,也赋予了他在此局中独一无二的地位。
两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悬崖边,只有风声、松涛声,以及云海翻涌的无声磅礴。
陈末端起那杯续上的热茶,却没有喝,只是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热。信息量巨大,他需要时间消化。青木崖的“改良派”路线,听起来确实比阴影议会的“毁灭派”更负责任,但也无疑更加艰难和漫长。而且,如何确保在驱虫的过程中,不变成另一种形式的“修屋人”,从而无形中巩固了“房屋”原有的、可能本身也存在问题的“结构”?
这其中的度,极难把握。
“崖主之志,陈某钦佩。”陈末终于开口,语气慎重,“然,驱虫之法,良方何在?又如何确保,新生的‘房屋’,不再滋生新的‘寄生虫’?”
这是更进一步的追问,关乎具体方法和最终愿景。
百里清风闻言,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那笑容中有向往,也有深深的无奈:“良方……仍在探寻。古往今来,无数先贤皆在此路上蹒跚前行,或折戟沉沙,或歧路彷徨。或许,根本不存在一劳永逸的‘良方’,唯有不断前行,不断修正。至于新生之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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