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力之海的浪潮,在吸积盘的旋转中形成了一道道暗涌的波纹。
元核——这个由锂核与碳核碎片临时结合而成的异质结构,正沿着一条磁场褶皱缓慢漂移。新捕获的两个电子在复杂的轨道上运行,时而靠近锂端,时而贴近碳端,电磁平衡在微妙的动态中维持。这不再是单纯的原子,而是一个拥有两个“重心”的复合体,它的存在本身就违背了寻常物质世界的简洁法则,却恰好适应了这片极端领域的混沌秩序。
从缝隙中离开已有七次绕行周期——元核以吸积盘某处周期性爆发的磁重联耀斑作为计时标记。在这段时间里,它小心翼翼地避开高速物质流和辐射爆发区,如同在暴风雨夜的悬崖边缘行走。新结构的稳定性超出了预期,碳核碎片带来的不只是质量的增加,还有一种对长程电磁相互作用的敏锐感知。元核发现,自己开始能“嗅”到空间中电荷分布的微妙梯度,能“触摸”到磁场线的张力和曲率变化。
正是这种新感知,将它引向了此处。
前方,吸积盘的一个局部凹陷区域,温度降至数千开尔文——在这里,这已是“低温”环境。强大的盘面磁场在此处形成了一个相对平静的磁阱,如同风暴眼中的安宁。被俘获的尘埃和气体在这里堆积、减速、碰撞。
元核悬停在磁阱边缘,第一次目睹了超越原子层面的结合。
最先引起它注意的是氢分子。两个质子,各自携带一个电子,在低温环境下,它们的电子云开始重叠、交融。通过量子隧穿效应,两个质子克服了静电排斥,在一定的核间距上形成了一个稳定的键合态。那不再是两个孤立的氢原子,而是一个拥有共同电子云的统一体——一个简单的双原子分子。
元核“注视”着这个过程。在它的感知中,氢分子的形成就像两颗微弱的星火在空中相触,突然融合成一团更明亮、更稳定的火焰。电磁场分布变得对称而优美,两个质子在平衡点附近振动,共享的电子云如同一个椭球形的光茧将它们包裹。
这还不是全部。
在不远处,一氧化碳分子正在诞生。一个碳原子核(完整而稳定,并非元核携带的那种碎片)和一个氧原子核,在数层电子的复杂舞蹈中逐渐靠近。它们之间的电子云重组更为精妙,形成了一种既有电子共享又有电荷偏移的不对称结构。碳端略带正电,氧端略带负电,整个分子因此拥有了一个微弱的电偶极矩——这赋予了它在磁场中定向的能力。
元核内部的碳核碎片似乎对这一幕产生了共鸣,发出轻微的场振动。它仿佛“记得”这种结合的可能性。
但真正让元核意识产生震颤的,是发生在磁阱更深处的一幕。
那里聚集着一些稍重的元素:碳、氮、氧,以及微量的磷、硫。在低温、有尘埃颗粒作为催化表面的条件下,这些原子开始了更为复杂的“社交”。
元核观察到,一个碳原子和四个氢原子正在缓慢靠近。碳核外层的四个电子轨道以特定的角度展开,如同四只伸出的手,每一个都“握住”一个氢原子提供的单电子。这不是简单的配对,而是一个立体的结构——四个氢原子对称地分布在碳原子周围,形成了一个正四面体的空间构型。
甲烷。最简单的有机分子。
这个过程缓慢得令人发狂,失败率极高,大多数接近尝试都以静电排斥告终。但每成功一次,诞生的甲烷分子就稳定得令人惊讶。它没有明显的电偶极矩,对称而稳定,如同一个微小的几何雕塑。
元核第一次感到了某种超越物理定律的“美感”。原子与原子的结合,不再是随机的碰撞或强核力下的强行融合,而是遵循着某种关于电子轨道、空间构型、能量最低的复杂法则。这是一种更为精巧、更为“文明”的结合方式——如果说强核力结合是原始部落的血液盟誓,那么这种分子键合,就像是城邦间的法律契约。
它开始向磁阱深处漂移。碳核碎片的共鸣越来越强,仿佛在呼唤着什么。
在磁阱的最核心处,温度进一步降低,尘埃颗粒表面覆盖着冰层——水冰、氨冰、甲烷冰的混合物。在这些冰面上,原子们的“社交”变得更为活跃。
元核看到了它从未想象过的场景:
三个氢原子围绕一个氮原子,形成三角锥形的氨分子。
两个碳原子之间竟然可以形成双键甚至三键,再各自连接其他原子,形成长链的骨架。
氧原子插入碳-氢之间,形成醇基。
硫原子与氢结合,产生巯基。
这些结构单元——化学家后来会称它们为官能团——在不同的排列组合中,形成了种类繁多的有机分子:甲醛、乙醛、甲酸、乙酸……虽然数量稀少,但它们确实存在,如同在一片贫瘠沙滩上偶然发现的精美贝壳。
元核停留在一个尘埃颗粒表面。冰层下,它感知到更复杂的反应正在发生:氨基酸的前体物质正在形成。一个氨基(-NH?)和一个羧基(-COOH)连接到同一个碳原子上,虽然还不完整,但那已经具备了两性离子的雏形——既能提供质子,又能接受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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