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泼墨一般。
听澜茶馆二楼最里间的密室,只点了一盏油灯。灯芯剪过三回,蜡泪在铜盏里堆成小小的山丘。林映棠坐在灯下,面前摊着七八张纸——澄心堂纸铺的进货记录抄本、国子监几位考官近日的行踪、刑部大牢的草图,还有一张是春桃从黑市买来的、标着京城地下暗渠的老图。
三日期限,已过去两日。
第一日,她查到澄心堂纸铺三个月内只售出过三批特制笺,其中一批的买家赫然写着“齐国公府,八月初五,二十刀”。二十刀纸,足够抄完四书五经。
第二日,国子监一位与清远交好的寒门学子偷偷递话,说秋闱前七天,曾亲眼看见齐三公子在醉仙楼宴请礼部一位姓周的郎中——正是此次科举的副考官之一。
证据链几乎完整,却全是旁证,没有一样能直接证明秦远清白。而刑部那边,赵主事收了银子后,只让大夫去给清远上了药,对探视之事却再不松口。今日午后,更有消息传来,说此案已定于五日后三司会审——一旦走完流程,便是铁案难翻。
灯花又爆了一下。
林映棠的手指划过刑部大牢的草图。丙字号七房,靠北墙,外墙三丈外便是京城旧渠,前朝战乱时曾作逃生密道,如今大半坍塌,但若从地下挖通……
她闭上眼,想起今日午后,春桃带回来的那句话。
那是个在刑部衙门做了三十年文书的老吏,因儿子重病欠下巨债,收了林映棠二百两银子后,偷偷递出来的口信:“林二公子的案子,上头有人发了话,要‘速办’。三司会审只是走个过场,最迟七日后,流放岭南的文书就会下来。”
七日。岭南三千里,瘴疠之地,清远那双手,那身子,能撑到几时?
“姑娘。”密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春桃端着一碗已经凉透的羹汤进来,眼睛红肿,“您一天没吃东西了。”
林映棠没接汤,反而将那张暗渠图推到她面前:“春桃,你怕死吗?”
小丫鬟手一抖,汤碗险些打翻。她定定看着自家姑娘,看着那双在昏暗灯光下亮得惊人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什么。
“姑娘是要……”春桃的声音发颤,“劫狱?”
“不是要,是在想。”林映棠的手指停在图上某处,“这里是旧渠与刑部外墙最接近的点,距离丙字号牢房的地面,垂直距离约两丈七尺。若从渠内向上挖,需挖穿一层石板、三层夯土,最快要两日夜。但旧渠内水深及腰,且结构不稳,随时可能坍塌。”
她说得平静,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工程难题。春桃却听得浑身发冷:“姑娘,这、这是死罪啊!若被发现,您和二少爷都活不成,文华蒙学也会被牵连……”
“我知道。”林映棠抬起眼,“所以我在想,若我一人做,成功的机会有多大;若我失败,该怎样不牵连旁人。”
“您不能一个人!”春桃“扑通”跪下,抓住她的衣袖,“姑娘,我们再想想别的法子,或许摄政王……”
“他让我等。”林映棠打断她,语气里第一次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可清远等不起。春桃,你知道吗,今日我让王掌柜去打听流放岭南的路线,途经的最后一个驿站叫‘鬼见愁’,十年前有一批流放犯人在那里‘暴病而亡’,三十七人,无一生还。”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齐国公府,不会让清远活着到岭南的。”
春桃的眼泪滚下来,滴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她知道姑娘说得对,可她更知道,劫狱这条路,九死一生。
“若真要劫……”春桃咬着牙,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奴婢今日去黑市时,遇见一个专做‘暗活’的掮客,他说、说可以介绍些人手,但要价极高,且不保证成事。”
林映棠接过那张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西市狗儿胡同第三家,找瘸子刘。”纸背面用炭笔潦草地画了个标记,是个缺了一角的铜钱图案——京城地下黑市的暗号。
她将纸凑到灯前烧了,灰烬落在掌心,还带着余温。
“春桃,你听好。”林映棠扶起小丫鬟,双手按着她的肩,“若我真去了,有三件事你要办:第一,立刻烧掉这屋里所有与我有关的文书;第二,去文华蒙学告诉沈姑娘,就说我突然得了急病,要出城休养,请她暂代学务;第三……”她从颈间解下那枚从不离身的玉佩——母亲留下的遗物,放进春桃手中,“若我三日内没回来,便将这玉佩当掉,带着银子离开京城,去哪都行,别再回来。”
“姑娘!”春桃哭出声,“您不能去!我们再等等,或许明日、明日摄政王就有消息了……”
“等不起了。”林映棠望向窗外,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今夜子时,是旧渠水闸放水的时间,水位会降到最低,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她起身,从暗格里取出一套深灰色的粗布衣衫,又拿出一包用油纸裹着的工具:短柄铁镐、绳索、钩爪、火折子。每一样都是这几日陆陆续续备下的,原来她早已在谋划。
换上衣衫,长发束成男子发髻,脸上抹了炭灰。铜镜里映出一张陌生的脸,只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灼人。
“姑娘……”春桃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腿不撒手,“求您了,再等等……”
林映棠弯腰,轻轻掰开她的手:“春桃,清远叫我一声长姐,我便要护他周全。这是我欠他的——欠他这些年在府里受的委屈,欠他生母那条命。”
这话说得轻,却重如千钧。春桃松了手,瘫坐在地上,看着她推开密室的门,走入外面的黑暗。
楼梯很暗,林映棠没有点灯。她的手扶在木扶手上,指尖冰凉。走到一楼时,她顿了顿,转头望了一眼柜台后那块“听澜茶馆”的匾额——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亲手挣下的第一份产业。
或许今夜之后,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后门。
秋夜的寒风灌进来,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巷子很窄,两侧的屋檐几乎碰在一起,只留下一线灰蒙蒙的天。她贴着墙根走,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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