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银,泼满听澜茶馆二楼的露台。
林映棠坐在石凳上,身上还裹着萧珩那件玄色披风。披风太大了,几乎将她整个人包在里面,只露出一张洗净了炭灰、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她双手捧着热茶,指尖还在微微发颤——不是冷的,是后怕。
萧珩背对着她凭栏而立,望着远处沉睡的京城。更深露重,他的肩头已凝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却浑然不觉。
“所以,”林映棠终于开口,声音干涩,“你早就知道齐国公府要出事?”
“知道一些。”萧珩没有回头,“三个月前,江南道监察御史密奏,说江宁府河工款项去向不明。两个月前,工部有个主事醉酒后吐露,齐国公次子曾在京中变卖一批御赐的古玩。一个月前,陛下让我暗中留意齐国公府的动向。”
他转过身,月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冷硬如刀刻:“但我不知道他们会对你弟弟下手。更不知道,你会疯到要去劫狱。”
最后几个字说得极重,带着压抑的怒意。
林映棠低下头。茶水氤氲的热气扑在脸上,有些潮湿。她知道他为什么生气——气她不顾性命,气她不信他,气她差点毁了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
“我没有办法了。”她轻声说,声音里还残留着颤抖,“清远在牢里受苦,而我什么都做不了。那种感觉……像有人掐着我的喉咙,一天比一天紧。”
萧珩沉默片刻,走到她对面坐下。石桌冰凉,他将她手中的茶盏拿开,换成一只温热的铜手炉。
“林映棠。”他叫她的全名,目光直直看进她眼底,“你知道你今晚若真去了,会是什么下场吗?”
她不语。
“我告诉你。”萧珩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事实,“旧渠北三岔口确实有条暗道,但那暗道十年前就被封死了。瘸子刘给你的那张图,是假的。”
林映棠猛地抬头。
“他根本不是什么掮客,是齐国公府养的一条狗。”萧珩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铺在石桌上——正是那张她烧掉的、画着缺角铜钱标记的纸,“这标记在京城黑市的意思是‘肥羊入套’。你去了北三岔口,等你的不会是帮手,而是埋伏好的杀手。他们会杀了你,伪造成劫狱失败被格杀,再将你弟弟的死推到你身上——林家嫡女为救庶弟铤而走险,事败身亡,庶弟羞愧自尽。一箭双雕,干净利落。”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她骨缝里。林映棠的手指攥紧了披风边缘,指节泛白。
“不可能……”她喃喃,“春桃说那掮客在黑市很有名……”
“有名,是因为他专门做这种‘买卖’。”萧珩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这些年死在他手里的,有欠了赌债的富商,有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小官,还有一个……是两年前揭发齐国公侵占军田的御史的儿子。”
他顿了顿,看着她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那御史的儿子,也是‘劫狱未遂’死的。尸首在护城河里泡了三天才被发现,身上伤痕累累,说是拒捕时被狱卒所伤。最后案子不了了之。”
夜风吹过,檐角的铜铃“叮当”轻响。林映棠闭上眼,仿佛能看见那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怎样满怀希望地走向陷阱,又怎样在绝望中死去。
她差一点,就成了第二个。
“为什么……”她睁开眼,眼底通红,“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要你记住。”萧珩伸手,隔着石桌握住她冰冷的手腕,力道很重,重到她能感觉到他指腹的薄茧,“记住今晚的恐惧,记住濒死的感觉。以后每当你再想不管不顾时,就想想——你死了,你弟弟怎么办?文华蒙学怎么办?那些把你当作希望的女子怎么办?”
他的掌心滚烫,烫得她手腕生疼。可这疼痛却奇异地让她清醒过来,从那种被绝望蒙蔽的混沌中挣脱出来。
“你早就派人盯着瘸子刘?”她问。
“从你让春桃去黑市打听流放路线那天起。”萧珩松开手,重新靠回椅背,“林映棠,你太小看齐国公府了。他们在京城经营三代,根深蒂固。你今日能查到的那些‘证据’——澄心堂纸、醉仙楼的宴请——你以为他们不知道你会查?那些都是故意露给你的破绽,就等着你顺着线索,一步步走进陷阱。”
原来如此。难怪一切都那么顺利,难怪每一条线索都刚好指向齐国公府。她以为是自己在追查真相,实则早已成了别人棋盘上的棋子。
“可你……”她抬起眼,“你既然知道是陷阱,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因为我要让你自己看明白。”萧珩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锤,“告诉你,你只会觉得我干涉你、不信任你。只有让你亲身走到陷阱边缘,让你自己看到脚下是万丈深渊,你才会真正记住——在这京城里,有些仗,不能只凭一腔孤勇去打。”
这话说得残酷,却真实。林映棠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若他早些阻拦,她或许会听,但心里总会存着一丝不甘,一丝“万一我能成”的侥幸。
而今晚,那丝侥幸在月光下被碾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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