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何得知布阵图之事?”他终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沈惊棠笑了笑。这个笑容很淡,却让萧绝心头莫名一紧。
“王爷不如先问问自己,三年前陈侍郎献图那夜,您为何会突然‘旧伤复发’,卧床三日?”
萧绝的眉头拧了起来。
那件事他记得。北境大捷后回京受封,陈焕之献上重新绘制的边防图当夜,他心口剧痛,太医诊说是旧伤引发的急症。可后来军医私下告诉他,那症状更像中毒——
“春风烬。”沈惊棠轻轻吐出三个字。
萧绝浑身一震。
这是埋在他心底最深的秘密。北境最后一战,他中了敌国奇毒“春风烬”,每逢雨雪阴天便心口剧痛,如被慢火灼烧五脏。太医院束手无策,只说此毒无解,只能靠内力压制。
这件事,连皇上都不知道。
“你怎么……”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裂缝。
“我怎么知道?”沈惊棠接过话头,从怀里又摸出一样东西——是个巴掌大的布包,解开系带,里面整齐排列着十二根长短不一的金针,针尾缀着细小的琉璃珠,在雪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
“因为普天之下,能解春风烬的,只有两个人。”她捻起最长的那根针,针尖对准自己指尖,轻轻一刺。
一滴血珠涌出,竟不是鲜红色,而是诡异的暗金。
“一个是我师父,药王谷最后一任谷主,七年前已经仙逝。”沈惊棠抬眸,目光如针,直直刺向萧绝,“另一个,就是我。”
雪越下越大。
灯笼在风里摇晃,光影交错,将三个人的影子拉长、扭曲、重叠在雪地上。
柳如烟已经吓傻了,攥着萧绝袖子的手在发抖。李伯不知何时退到了十步开外,垂着头,假装自己是个雪人。
萧绝盯着沈惊棠指尖那滴暗金色的血,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只有剧烈起伏的胸膛,暴露了他内心此刻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条件。”他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厉害,“治毒的代价。”
沈惊棠将金针仔细收好,重新系回腰间。做完这一切,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每月十五,我会为你施针一次,压制毒性。每次施针,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今日的条件是——”她指向柳如烟,“我要她交出私通南疆商贾、倒卖军需的证据。那些往来书信,应该就藏在她妆奁最底层的暗格里。”
柳如烟尖叫一声,瘫软在地。
萧绝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他低头看了看面无人色的侧妃,又抬头看向神色平静的沈惊棠,第一次真正意识到:
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王妃,手里握着的,可能是足以颠覆整个镇北王府的秘密。
而游戏规则,从这一刻起,已经不由他说了算了。
“李伯。”萧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冰冷的决断,“送柳氏回房,彻查妆奁。”
“王爷!”柳如烟凄厉的哭喊被风雪吞没。
沈惊棠看着她被拖走的背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前世,柳如烟就是用那些倒卖军需的银子,买通了狱卒,在她病重时断了她最后一剂药。
债,总要一笔一笔还。
“现在,”她转回视线,看向萧绝,“能给我的和离书签字了吗?”
萧绝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沈惊棠以为他会拔剑时,他却突然笑了。那是个没有温度的笑,像冰面上裂开的一道纹。
“沈惊棠,”他一字一顿地念出她的名字,像是在咀嚼某种陌生的食物,“你最好真的能解毒。”
他接过笔,在和离书上签下名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沈惊棠将那张纸仔细折好,收进怀中。贴身存放的位置,还温着一枚小小的玉牌——正面刻着“药王谷”,背面是一个笔锋凌厉的“棠”字。
那是师父留给她的最后一件东西。
“对了,”临转身前,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又摸出一张药方,递给萧绝,“这是压制春风烬的第一剂药。药材有些难寻,但以王爷的能耐,应该不成问题。”
萧绝接过,扫了一眼,瞳孔又是一缩。
药方上列的十七味药材,有六味是宫廷禁药,三味只生长在南疆绝壁,还有一味“鬼哭藤”,记载中早已绝迹百年。
“这些药材……”
“找齐了,派人送到城西‘不问轩’。”沈惊棠已经转身,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一步一步朝王府侧门走去。她的背影在漫天大雪里显得单薄,却又莫名有种劈开风雪的力量。
“从今日起,我在那儿坐诊。”
“三不救:奸佞不救,权贵不救——”
她顿了顿,侧过半张脸,雪光照亮她清冷的眉眼。
“萧绝不救。”
话音落,人已消失在侧门外的长街尽头。
萧绝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手里攥着那张匪夷所思的药方,忽然觉得心口那蛰伏已久的灼痛,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而他不知道的是,沈惊棠转过街角后,在一个无人的巷口停下,从怀中取出那张和离书,就着路边乞丐的火堆,缓缓点燃。
火焰吞没了萧绝的签名,也吞没了那纸婚约。
她看着灰烬在风雪中散去,从袖中取出另一张纸——那是她早就写好的,真正的“不问轩”开业告示。
最下面一行小字,墨迹犹新:
“专治天下奇毒,兼医世间凉薄。”
雪夜长街,更夫敲响了子时的梆子。
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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