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得像个倒扣的铁锅,压得人喘不上气。濡须口江面上,漂着没捞干净的碎木板、破旗子,还有几具泡得发胀的尸体,随着浑浊的江水一起一伏。仗打完了,可空气里的血腥味和焦糊气,几天都散不干净。
中军大帐里,药味混着墨臭。周瑜坐在案后,盯着手里那封刚写完、墨迹还没干透的信,眼神跟帐外天气一样沉。信是写给张辽的。这事儿,想想都觉着疯球了。给死对头写信?还是刚往死里掐完一架的死对头?
周循站在下头,大气不敢出。他刚听完都督的吩咐,脑子里嗡嗡的。派人过江送信?还是给张辽?这跟送死有啥区别?
“都督,三思啊……”周循喉咙发干,挤出一句,“张辽刚吃了大亏,正在气头上,这信使过去,怕是……怕是肉包子打狗……”
周瑜没抬头,手指摩挲着冰凉的玉镇纸,声音平得像结了冰的江面:“正因为刚吃了亏,他才更想知道,我下一步要干什么。是人,就有贪念,有疑心。张辽是帅才,不是莽夫。这封信,是饵,也是刀。”
他顿了顿,抬起眼,目光锐得像刚磨好的剑:“挑两个机灵点的,水性好的,家里没拖累的。告诉他们,过了江,把信送到张辽亲兵手里就行,别的不用管。能回来,重赏。回不来……抚恤翻倍。”
周循心里咯噔一下。这是准备用命去填了。他咬咬牙:“诺!卑职这就去选人!”
“等等。”周瑜叫住他,“信使出发后,立刻散出消息,就说我重伤昏迷,军中暂由程普代理。消息要真,做得要像。”
周循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是要诈死,或者说,装死。把水搅浑,让暗处的鬼自己跳出来。“明白!”
帐里又剩下周瑜一个。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送信给张辽,是步险棋,更是无奈之举。吴郡那边,“秋蝉”和“江北使者”勾搭上,三天后就要动手,他必须尽快稳住前线,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也要试试能不能让张辽暂缓攻势。装重伤,是为了麻痹内奸,也是做给吴郡那边看,让他们以为自己无力回援,诱使他们提前动手,露出马脚。
每一步,都在刀尖上走。
两天后,夜。 派去江北的信使,如同石沉大海,一点回音都没有。周瑜面上不动声色,心里那根弦越绷越紧。程普、黄盖几个老将天天来探“病”,看着榻上脸色蜡黄、气息微弱的周瑜,一个个唉声叹气,真以为他不行了。只有周循和几个绝对心腹知道,都督夜里精神头好着呢,天天对着地图琢磨到后半夜。
营里的气氛更怪了。都督重伤的消息悄悄传开,底下将士们人心惶惶。有偷偷抹眼泪的,有凑在一起低声嘀咕的,还有几个平日不太安分的将领,眼神开始飘忽不定。周瑜安插在各营的暗桩,把这些都看在眼里,记在小本本上。
第三天,是鲁肃密信里“三日后动手”的日子。 周瑜一整天都坐立难安。吴郡现在什么情况?鲁肃和诸葛瑾能不能顶住?“秋蝉”和那个江北使者,到底要干什么?他人在前线,鞭长莫及,这种等待的滋味,比面对千军万马还难受。
直到天黑透,吴郡方向的快马才疯了一样冲进大营。信使是从鲁肃府上出来的死士,浑身尘土,嘴唇干裂,见到周循,哑着嗓子只说了一句:“鲁大人密信,十万火急!” 就晕死过去。
周循一把抢过那人贴身藏着的、带着体温和汗臭的细竹管,冲进大帐。
周瑜几乎是从榻上弹起来的,撕开火漆的手都在抖。绢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潦草,透着极大的惊惶:
“公瑾兄:事急!今夜子时,‘秋蝉’携江北使者,密会于长公主府后园水榭!公主贴身侍女柳氏(眉梢有痣)在场!所谋甚大,恐今夜有变!弟已调集可靠人手暗中监视,然投鼠忌器,不敢妄动!盼兄速决!肃,顿首再拜!”
长公主府!柳氏侍女!江北使者!今夜子时!
周瑜脑子里“嗡”的一声,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长公主孙尚香,果然牵扯其中!而且已经不是暗中操纵,是亲自下场了!他们要干什么?兵变?还是……更可怕的?
子时!就是几个时辰后!
他猛地看向帐外漆黑的夜色,心脏狂跳。现在赶回吴郡?根本来不及!就算插上翅膀,飞到吴郡也天亮了!
怎么办?怎么办!
强迫自己冷静!必须冷静!
鲁肃说“投鼠忌器”,是怕伤了长公主,引发宫廷巨变。但事到如今,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冲到案前,抓起笔,墨汁溅得到处都是,飞快地写了两封信。一封给鲁肃和诸葛瑾,只有八个字:“证据确凿,即可动手!一切后果,瑜自承担!”
另一封,是给驻守吴郡外围的心腹将领,令他即刻点兵,秘密控制通往城内的各处要道,没有他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调动一兵一卒!这是防备有人狗急跳墙,调动城外兵马作乱。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