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称“敖嘎”的北境萨满老人,如同一片不祥的阴影,悄然降临在狼灵祭坛周边,给这片刚刚获得喘息之机的土地带来了难以言喻的涟漪与不安。他与乌尔塔、杨震霆等盟约核心人物保持着一种刻意的疏离,从不主动攀谈,也对物资分配、人员调度等俗务漠不关心。他的全部世界,似乎都浓缩在了那尊昂首向天的银狼雕像周围。
每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还未穿透山谷的薄雾,敖嘎便会牵着他那头瘦骨嶙峋、眼神却异常温顺的驯鹿,蹒跚地来到祭坛脚下。他并不跪拜,也不祈祷,只是用那双浑浊得彷佛蒙着一层白翳的眼睛,长时间地、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雕像,口中发出持续不断的、含混不清的低语,音调古怪,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像是在与一个无形的存在交谈,又像是在诵念着某种失传的咒文。
时而,他会捡起地上的枯枝,在洁白的雪地或湿润的泥地上,画出一些扭曲繁复、充满几何美感却又令人费解的符号和线条。这些图案并非随手涂鸦,线条精准,结构严谨,隐隐透出一种神秘的力量感,但其中蕴含的意义,连盟约中最见多识广的老猎人和鄂伦春萨满也无法解读,只觉得看久了会头晕目眩,心生烦恶。
更令人不安的是他那些偶尔提高音量、彷佛是无意识泄露出的预言片段。那沙哑的嗓音,如同冬日寒风刮过干枯的枝桠,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冰冷:
“看啊……白色的狼……从冰封的王座上醒来……祂的瞳孔……倒映着黑色的太阳……”
“血……是钥匙……也是祭品……当冰河倒流之时……古老的契约将被唤醒……”
“新的王……将从灰烬与骸骨中爬出……祂的冠冕由闪电铸就……祂的脚步伴随亡灵的合唱……”
“狼灵……是开始……也是终结……小心……那来自地底的……低语……”
这些支离破碎、充满不祥意象的话语,随着山风飘散开来,钻入周围村民和战士的耳中。起初,人们只当是疯老头子的胡言乱语,一笑了之。但随着敖嘎日复一日地重复类似的话语,加上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古老而诡异的气息,一些原本就对“狼灵”信仰将信将疑、或心怀恐惧的人,开始动摇了。
他们围拢在敖嘎身边,带着敬畏与好奇,试图从他那晦涩的话语中,解读出关于未来、关于命运、关于“狼灵”真实意图的“天机”。敖嘎对这些围观者既不驱赶,也不热情,只是偶尔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扫”过某人,然后说出一两句更加令人摸不着头脑、却彷佛意有所指的“指引”,比如“东南方的乌云藏着机遇”,或者“你腰间的旧伤,是山灵的印记”。有时,他会毫不客气地向那些寻求“指点”的人,索要少量的肉干、粟米,或者一小块鞣制好的皮子,称之为“供奉山灵的诚意”。
这种行为,无疑在盟约内部开始制造一种微妙的分裂。一部分人,尤其是那些亲身经历过赵山河牺牲、受过盟约实实在在恩惠的核心成员,对敖嘎充满了警惕和厌恶,认为他是装神弄鬼、扰乱人心的骗子。而另一部分人,特别是那些后来投靠、生活困顿、极度渴望获得某种“神启”来改变命运,或者内心深处对强大力量既崇拜又恐惧的边缘成员,则开始将敖嘎视为能与“狼灵”直接沟通、解读神意的“先知”,对他半遮半掩的话语奉若圭臬。
乌尔塔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浓密的眉毛紧紧锁在一起,猎手天生的直觉让他对这个来历不明的老人充满了极度的不信任。他私下派出了手下最机灵、最擅长隐匿踪迹的年轻猎手“山猫”,日夜不停地暗中监视敖嘎的一举一动。
然而,几天观察下来,“山猫”带回的消息却让乌尔塔更加困惑。敖嘎的行为模式极其单一且封闭,除了围绕祭坛活动,便是回到分配给他的一顶简陋帐篷里,几乎不与任何人进行长时间的交谈,更没有发现他与外界有任何秘密接触的迹象。他索要的“供奉”也极其有限,仅够他与那头驯鹿勉强果腹。他彷佛真的完全沉浸在自己那个由古老预言和神秘符号构成的世界里,对现实的权力、物资毫无兴趣。
“不像鬼子或者周明远那边派来的细作。”乌尔塔在与杨震霆、巴图鲁等核心成员的私下碰头时,压低声音说出了自己的判断,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腰间的猎刀刀柄,“这老家伙,身上没有那种特务的油滑和算计味儿。但是……他这种神神叨叨、云山雾罩的做派,更他娘的让人心里发毛!现在大家伙刚从鬼门关爬回来,人心还没完全稳住,经不起他这么折腾!我总觉得,他这些鬼画符和疯话,像是一种……慢性的毒药,在一点点腐蚀咱们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人心。”
杨震霆听完,沉默了片刻,刚毅的脸上也布满了忧色。他如今更多地在处理日益繁重的内务和物资调配,对人心的细微变化更为敏感。他叹了口气,声音带着疲惫:“老乌,你的担心有道理。这个敖嘎,是个变数,不得不防。但眼下,咱们有更要命的事情火烧眉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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