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天光未亮,城市还笼罩在一层灰蓝色的薄纱里。
闹钟的嘶鸣像一根针,刺破了王成短暂的、毫无质量的睡眠。他几乎是弹坐起来,动作带着一种被驯化后的精准与麻木,右手习惯性地摸向床头柜,按停了那恼人的声响。动作流畅,没有一丝拖沓,仿佛重复了千万遍。
他坐在床沿,没有立刻起身。房间里很安静,只有身边妻子林薇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光,勾勒出她侧卧的轮廓,带着一丝疲惫的安宁。王成静静地看了几秒,一种混合着温情与无力的复杂情绪在胸腔里弥漫开。他知道,这片刻的宁静,很快就会被白日的现实碾碎。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像一只怕惊扰了什么的猫,溜出了卧室。
卫生间的镜子里,映出一张标准的中年男人的脸。四十岁的年纪,头发却已显稀疏,鬓角染着不易察觉的霜色。眼袋浮肿,眼神里是挥之不去的倦意,像蒙着一层永远擦不掉的灰。额头上几道深刻的纹路,记录着生活的重量。王成拧开水龙头,用冰凉的水用力搓了把脸,试图唤醒沉睡的躯体与灵魂,效果甚微。
早餐简单到近乎敷衍。冰箱里拿出昨晚的剩粥,微波炉加热,就着一点榨菜囫囵吞下。餐桌上,还放着一张揉皱了的奥数培训班缴费通知单,金额让他眼皮跳了跳。他默默地把它推到一边,用碗压住,仿佛这样就能暂时忽略它的存在。
七点十分,他拎起那个用了多年、边角已有些磨损的公文包,准备出门。
“路上买点菜吧,晚上小哲想吃排骨。”林薇不知何时也起来了,倚在卧室门框上,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她身上穿着洗得有些发旧的睡衣,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
“嗯,知道了。”王成应着,声音有些干涩。他顿了顿,想再说点什么,比如问问儿子最近学习怎么样,或者叮嘱她别太累,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苍白无力,最终只化作一句,“我走了。”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屋内尚存的一丝暖意。
早高峰的地铁像一台巨大的、冰冷的沙丁鱼罐头。王成被人流裹挟着,挤在密不透风的车厢角落,鼻尖充斥着各种气味——廉价香水、汗液、早餐包子的油腻。身体动弹不得,思绪却像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地方——股市。
九点十五分,集合竞价。他的大脑自动进入一种高度紧张又夹杂着侥幸的状态。他紧紧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绿色的股票APP图标,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重仓的那支“科翔股份”,已经阴跌了整整两周,成本价28.5元,现在只剩下24.3元,浮亏超过百分之十五。这几乎是他和林薇省吃俭用攒下的大半积蓄。
“今天……今天应该会反弹吧?”他心里默念着,像在祈祷。脑海里闪过自己研究了好几晚的K线图、MACD指标、以及不知从哪个论坛看来的“内部消息”。他试图用这些支离破碎的知识,为自己构筑一点可怜的信心。
九点三十分,开盘。
科翔股份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毫无征兆地直线下坠。24.1……23.8……23.5……
王成的呼吸变得粗重,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车厢的拥挤和嘈杂仿佛消失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根不断向下延伸的、刺眼的绿色线条。每一次跳动,都像一把小锤子,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止损?”一个念头闪过。
但随即被他强行压下。“万一我刚卖就拉起来呢?已经亏这么多了,再等等,反弹一点,反弹一点就卖……”
侥幸心理和深套的不甘,像两条毒蛇,缠绕着他的判断力。他死死盯着屏幕,眼睛因为长时间不眨而干涩发痛。
历经一个多小时的通勤磨难,王成终于踏进了他工作十五年的公司——一家规模不大不小、氛围不温不火的科技企业。前台女孩低着头刷手机,头都没抬。办公区里弥漫着一股熟悉的、混合着咖啡、打印机墨粉和压抑气息的味道。
他的工位在靠窗的角落,一个容易被遗忘的位置。刚放下包,还没来得及坐下,部门经理周强端着一个硕大的保温杯,踱着步子走了过来。周强比王成小五岁,却已是他的顶头上司,深得老板赏识。
“王哥,来了啊。”周强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容,眼神却没什么温度,“那个智慧社区项目的二期优化方案,催得紧,今天下班前能给我吧?”
王成心里一沉。那个方案涉及大量繁琐的数据核对和文档撰写,他昨天加班到晚上九点才完成大半,原以为能宽松一天。
“周经理,方案还有点细节没完善,特别是和第三方接口对接那部分,需要再确认一下……”王成试图解释,语气带着他自己都厌恶的小心翼翼。
“细节?”周强打断他,眉毛挑了一下,“王哥,你是老员工了,效率很重要啊。老板那边等着看进展呢。克服一下,抓紧时间,好吧?”他拍了拍王成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说完,便转身走向下一个目标,留下一个圆滑而冷漠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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