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孤山晨雾里的少年行
清光绪二十三年,铁岭郡以北百里,横道河子乡深处,孤山砬子村卧在长白山余脉的褶皱里。晨雾像扯碎的棉絮,缠在黑黢黢的砬子崖上,把错落的泥坯房晕成模糊的剪影。鸡叫头遍时,叶清风已挎着竹篮踩碎露水上了山。
他年方十二,身形已见挺拔,墨发用粗布带束在脑后,额前碎发沾着雾珠。眉眼是北方少年少有的俊朗,鼻梁挺直,唇线分明,尤其是一双眼睛,亮得像山涧的清泉,透着股远超同龄人的沉稳。竹篮里已躺着几株带露的柴胡,他动作麻利地拨开半人高的蒿草,目光落在崖壁缝隙里一株泛着淡紫光晕的草药上 —— 那是知母,能治肺热咳嗽,珍儿娘的咳疾又重了。
指尖刚触到知母的叶片,山下忽然传来细碎的啜泣声,混着粗野的笑骂,刺破了山林的静谧。叶清风眉头一拧,收起草药便往山下跑。
村口的老槐树下,林家珍正被三个半大孩子围在中间。她穿着打了好几块补丁的蓝布褂子,梳着两条细弱的辫子,脸颊瘦削,皮肤是长期营养不良的蜡黄,唯有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此刻却蓄满了泪水,死死护着怀里的布包。
“野丫头,还敢藏?” 领头的王二牛叉着腰,脸上挂着痞气。他是村里地主王老财的小儿子,自小娇惯,最是横行霸道。旁边两个跟班也跟着起哄,伸手就要抢林家珍怀里的东西。
“不准碰她!”
叶清风的喝声像块石子砸进喧闹里,三个孩子回头,见是他,气焰顿时矮了半截。王二牛咽了口唾沫,强撑着道:“叶清风,这事跟你没关系,别多管闲事!”
叶清风没说话,快步走到林家珍身边,将她护在身后。他比王二牛高出小半个头,身形也更结实,常年上山打猎采药练出的筋骨,透着股不好惹的劲儿。“珍儿是我妹子,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声音平静,眼神却带着冷意,“把东西还她。”
王二牛看着叶清风攥紧的拳头,想起上次被他按在泥里揍的滋味,心里发怵,却不想丢了面子,梗着脖子道:“她偷了我家的红薯干!”
“我没有!” 林家珍从叶清风身后探出头,声音带着哭腔却很坚定,“这是我娘熬夜纺线换的,给我凑学费的……”
孤山砬子村就一所私塾,先生是个落第秀才,学费虽不贵,可林家贫寒,珍儿爹早逝,全靠她娘洗衣纺线勉强支撑。能让珍儿读书,是她娘最大的心愿,也是珍儿唯一的念想。
叶清风瞥了眼王二牛手里的红薯干袋子,又看向林家珍怀里的布包,里面是几吊零碎的铜钱,用布仔细包着。“王二牛,你家红薯干是粗麻袋装的,珍儿这是铜钱,你睁着眼睛说瞎话?”
王二牛被戳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狠狠瞪了林家珍一眼:“哼,看在叶清风的面子上,这次饶了你!” 说罢带着跟班悻悻地走了。
人一走,林家珍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她攥着布包,肩膀微微发抖:“清风哥…… 谢谢你。”
叶清风掏出帕子递给她,那是块洗得发白的粗棉布,却叠得整整齐齐。“擦了吧,哭了就不好看了。” 他声音放柔,伸手替她理了理被扯乱的辫子,“以后再有人欺负你,就喊我,我一直在山上。”
林家珍点点头,接过帕子擦了眼泪,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她长得不算顶美,可眉眼清秀,哭过后眼睛湿漉漉的,像受惊的小鹿,让人忍不住想护着。“清风哥,你又去采药了?” 她看向他的竹篮,“是给我娘采的吗?”
“嗯,知母能治咳嗽,回去让婶子煎着喝。” 叶清风提起竹篮,“我送你去私塾,再晚先生要罚站了。”
两人并肩走在田埂上,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穿透云层洒下来,给麦田镀上一层金边。林家珍小声说:“清风哥,你也该去读书的,先生说你聪明,要是读书,肯定能中秀才。”
叶清风笑了笑,他爹去世得早,娘身体不好,家里的田地全靠他和娘打理,哪有闲钱读书。“我不爱读书,山里的日子挺好。” 他转头看向林家珍,“你好好读就行,将来考去盛京,去京城,看看外面的世界。”
林家珍眼神亮了亮,又很快黯淡下去:“我娘说,女孩子读书没用,能识几个字就够了……”
“不对。” 叶清风打断她,语气笃定,“珍儿你不一样,你心思细,记性好,先生都夸你文章写得好。将来你读出出息了,就能让婶子过上好日子,也不用再受别人欺负。”
林家珍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心里暖暖的。从小到大,只有叶清风把她当回事,护着她,相信她。她用力点点头:“嗯,我一定好好读!清风哥,等我将来有本事了,我也护着你。”
叶清风哈哈大笑,揉了揉她的头发:“好,我等着。”
送到私塾门口,先生已站在门口等候。先生姓周,五十多岁,留着山羊胡,看到叶清风,眼中带着惋惜:“清风,又送家珍来上学?你这孩子,可惜了一副好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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