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九年二月十六日,金陵城初春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一道旨意便下达至秦、晋、燕三王府。因三位亲王即将就藩封国,皇帝朱元璋特命他们先行前往中都凤阳,观览祖宗肇基之地,使知帝业兴起之艰难。同时,命皇太子朱标率领诸王,祭祀开国功臣,然后再启程前往凤阳。此行,亦准许并命令王府女眷、属官及护卫军士随行,实质上已是就藩前的预演与过渡。
朱棣将旨意带回燕王府时,徐仪华正在书房练字,他看向新婚不久的妻子,眼中既有对即将见识祖宗龙兴之地的期待,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毕竟,新婚燕尔,便要踏上旅途。
“仪华,我们要准备启程去凤阳了。”他温声道,“这一路舟车劳顿,你可要辛苦了。”
徐仪华放下手中的书卷,从容起身,微微屈膝:“殿下言重了,此乃父皇旨意,更是殿下重任,妾自当随行。能瞻仰祖宗创业之地,是妾的福分。”她的回答得体而坚定,毫无新妇的娇气与畏难。
此次前往凤阳,晋王妃谢氏因身怀六甲,已近七个月,实在不便长途跋涉,经皇帝恩准,留于应天安心待产。秦王朱樉则带上了次妃邓妙音,燕王朱棣身边,自然是新婚的王妃徐仪华。
翌日,二月十七,一支浩荡的队伍便离开了应天城。秦、晋、燕三王率领各自的眷属、属官、护卫,旌旗招展,车马辚辚,向着西北方向的凤阳府进发。旅途虽不算十分艰苦,但乘车也颇为耗神。徐仪华始终保持着王妃应有的仪态,不曾抱怨半句,偶有休憩时,还会细心为朱棣整理行装,递上温水,其沉稳体贴,令朱棣心中愈发爱重。
抵达凤阳后,一行人入住于规模宏大的凤阳皇宫。这座依照京师规制修建的宫城,虽不如应天皇宫那般常年充满皇家气息,但殿宇巍峨,规制严谨,自有一番庄严肃穆之感,时刻提醒着居住于此的皇子皇孙们,此地乃是朱明王朝的龙兴之源。
在凤阳的日子,诸位亲王并非只是闲居。他们的首要任务仍是学习。每日,皆有从应天随行或从当地选拔的硕儒名士为他们授课,讲解经史子集,阐发治国之道。朱元璋深知守成之难,尤其希望儿子们能通过在此地的浸润,体会先祖创业之艰辛,明白“民生之不易,祸乱之可惧”的道理。
朱棣在学习上向来认真,对于先生讲授的典籍策论,总能提出自己的见解。然而,相较于终日埋首书斋,他对于实际事务表现出更大的热情。他热衷于操练自己的王府护卫军士,时常亲临校场,检阅骑射、阵型。弓马骑射更是他从不懈怠的功课,其身手矫健,箭术精准,常引得护卫将领暗自称赞。
除此之外,他还经常微服简从,走出宫城,在凤阳府城及周边乡野探访民情。他去看过淮河岸边的农田,询问过老农今年的播种情况;也曾在市井街巷驻足,听小商小贩谈论生计百态。这些经历,让他对书本上的“民惟邦本”有了更具体、更深刻的理解。
相比之下,徐仪华在凤阳宫中的生活则要清静许多。作为王妃,她无需如朱棣那般承担诸多外务。日常侍奉燕王、处理王府内眷事务之余,她大多时间都在读书、习字。她带来的几箱书籍,成了她最好的伴侣。有时,她也会在宫人的陪伴下,在偌大的宫苑中散步。
这一日,春光明媚,和风拂面。朱棣处理完日常的军务与课业,见天色尚早,便兴致勃勃地来找徐仪华。
“整日在宫中闷着也无趣,今日天气甚好,我带你去城里逛逛,看看这凤阳府城的风土人情,可好?”朱棣笑着提议。
徐仪华有些意外,但看到夫君眼中期待的光芒,便微笑着点头:“但凭殿下安排。”
两人换了寻常富贵人家的服饰,只带了几个便装的贴身侍卫,悄然出了宫城,融入凤阳府城的街市之中。
与帝都金陵的繁华绮丽不同,凤阳作为“中都”,市面虽也热闹,却更多了几分质朴与厚重。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贩夫走卒叫卖声不绝于耳,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徐仪华久居深宫,难得如此近距离接触市井百态,看着什么都觉得新鲜,眼中流露出好奇的光彩。朱棣见她喜欢,心中也十分愉悦,不时为她指点讲解。
行至一处热闹的街口,只见一座勾栏瓦舍前人头攒动,喝彩声阵阵。原来里面正有戏班在演唱时兴的剧目。
“走,我们也去瞧瞧。”朱棣拉着徐仪华的手,寻了个人稍少些的角落站定。
台上,锣鼓丝弦正响得热闹,扮演张生的伶人正唱着缠绵的曲调,向那“崔莺莺”倾诉衷肠。演的正是当下风行南北的杂剧《西厢记》。
朱棣似乎对此颇有兴趣,立刻被剧情吸引,看得目不转睛。看到张生跳墙赴约的诙谐处,他跟着众人一起轻笑;看到长亭送别的伤感处,他亦面露唏嘘。徐仪华在一旁,悄悄观察着夫君的侧脸,心中颇感新奇。她素知朱棣沉稳果毅,热衷兵事政务,却不想他对此等儿女情长的戏曲也如此投入,看得这般津津有味。
待到一曲终了,满场喝彩。朱棣也毫不吝啬地用力拍手叫好,随即从腰间悬挂的茄袋里掏出一把碎银子,爽快地扔向戏台,那银钱落在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引得台上伶人连连作揖道谢。
走出勾栏,喧嚣渐远。徐仪华终于忍不住,抿嘴轻笑,侧头看向朱棣:“殿下竟也爱看这等传奇故事?”
朱棣闻言,略有一丝赧然,随即笑道:“怎的?觉得为夫只该看兵书战策不成?”他顿了顿,望向熙攘的人流,语气变得温和些许,“这《西厢记》文辞优美,情真意切,虽是才子佳人故事,却也道尽人心。况且,这市井勾栏之中,方能见得最真实的百姓喜好,听得到最本真的民间声音。体察民情,亦当包括此等民之娱乐。”
徐仪华听了这番解释,心中恍然,更对夫君增添了几分敬佩。原来他并非单纯看戏取乐,其中亦有观察世情的考量。她轻声道:“殿下心思缜密,是妾浅见了。”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这次短暂的市井之行,不仅让徐仪华看到了凤阳城的烟火气,更让她看到了自己夫君性格中不同于朝堂军营的另一面。这寻常夫妻般的同游,在这特殊的凤阳岁月里,显得格外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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