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琛与叶、韩二人出了崇政殿，行至东华门外。
韩岭与两人并不同车，到了此间，三人今后既为同年，又为一甲前三，天然便要多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各道了庆贺之后，韩岭忍不住问：“那个，王状元，岳川既有幸与你同年，又同列一甲前三，有句话，冒昧想问一下。”
王景琛微微颔首：“岳川兄但说无妨。”
叶高旻似乎猜到韩岭想问什么，一笑道：“好，既然岳川兄代我问了，也省得我再问一回。”
三人相视一笑，韩岭方道：“今日大殿授官，陛下与张司使的意思其实十分明显。”
“这三司度支判官之职，原是为着王状元你而备的。三司，大周之财枢，从七品度支判官，这等职缺，景琛你何以弃而择一司农寺少卿？”
他眉头微微拧起，显然十分困惑：“实在大大令人不解啊！”
这一番话说完，叶高旻也是一摇头：“景琛，你若是有什么打算，快快给我等解惑吧。大周立朝七十年，第一位十六岁三元及第状元郎，竟主动择一司农虚职？”
“你今天走出这道宫门，陛下授职的诏书一但传出，这困惑不解之人，恐怕要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待会伯渊大哥，富伯父，卞祭酒和博士们问起来，你可想好怎么应付了？”
“该不会，这司农寺少卿，有什么我等不知晓的说法吧？”
叶高旻言辞间有几分揶揄。
但显然，叶高旻多年来对他的了解和信任，只以为王景琛做出如此选择，定然是有合理的原因。
甚至，方才自大殿上，王景琛正式授官时起，就在暗中思索这一官职，是不是有他忽略了的特意。
只不过任他思虑良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王景琛知道两人皆是出于一片好心，当即道：“对不住，倒叫你们为我忧心了。”
“只不过，关于司农一职，实在并无几分可以说得出的缘由。设若真的有，也不过是一来此职乃韩相之提议，二来我也有一些关于司农寺尚不成型的想法，欲往验证。”
这一番话，倒叫叶高旻旧惑刚除，新问又上。
韩岭却明显极不赞同，当即道：“虽然韩相公如今执禀中书，然此一莫须有之虚职，如何当得王状元如斯冒险？”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眉头又拧了起来：“况且，韩相公之能，虽然无人不敬服，然而韩相公每逢主政，未尝不是风波不断。王状元如此轻率冒进，实非良策！”
韩岭言辞之中，对于韩昶显然颇有微词，叶高旻当即眉头微皱。
方才他虽有几分忧虑，但也并未见急色。
韩岭方才一时心切，话一出口，登时也觉不妥。从前他也不是没听说过，王状元与叶榜眼身为京兆府人士，早在韩昶身为京兆府尹之时，便已然相交不浅。
连忙闭上了嘴巴，不再多言。
王景琛倒未着色：“我知岳川兄是一心为我计，方有此言，万勿介怀！”
“至于岳川兄所言，景琛知岳川兄之好意，却也不能苟同。韩公所为，其意利国利民，绝非‘风波不断’一言可曲之！”
“若岳川兄有意，改日我等再就此详论如何？”
此时的韩岭已然为自己的莽撞而感后悔，自然也不打算再在这宫门之外争论。
只露出几分略显尴尬的笑来，稍有些敷衍的道：“好好，能与王状元共论时务，荣幸之至。”
三人在此暂别，分别各上了马车。
临行前，王景琛微不可察的睇了一眼叶高旻。叶高旻与他同窗多年，岂会不明白他这一眼的意思。
稍稍和缓了面色，客气有礼的对韩岭道了别。
接下来几日，这一科九十三名新科进士，陆续在吏部注官授职完毕。
富伯渊以一甲第七授了枢密院承旨司诸房副承旨，从八品。孙志远以二甲第一授了大理评事，正九品。周允、赵骏年等分列二甲三甲，分授了为都水间监丞与大县主簿。
其余新科进士，如石磊等士子，大多依着成例，自一甲往下，亦授各司监当官或大县主簿。
二三甲多授地方大县主簿，四五甲多试衔判司簿尉。另有七八人，因职缺不足而暂时于吏部守选。
注官即毕，士子们这一科进士在京之务，便告终了。
接下来，非京兆子弟将陆续衣锦还乡兼赴任就职，士子们金榜有名，亦不乏于此时喜上加喜，洞房花烛，人间乐事，此时极矣。
而此时的王景琛，则与而二十余名今科高中的太学生，相约齐聚太学——谢师别友。
张承志此次会试，仅以三名之差落榜，未能与王景琛、石磊等一众好友同登金榜。
此时见了众人，倒不显沮丧。
当先表态道：“不用担心我！放榜之前，景琛那一番话，说的极好！张承志并未有半分灰心！”
“总有一日，这金榜上，定然缺不了我之名姓！”
石磊等人见他神态轻松，也各自一笑，拍了拍他肩膀道：“好！待我离京赴任之前，咱们定要再聚一聚！”
这边厢别了同窗，王景琛一行人相携着来到了太学祭酒直庐。
暮春时节，槐花如雪。
卞智岚今日特着了最庄重的深紫常服，头戴进贤冠，在他身边，太学五博士与众司业，皆正襟危坐。
王景琛等人于堂中站定，特着了各部分发的簇新官服，依礼三揖。
或绯或青或绿的官袍交相辉映，在这太学朴素的灰瓦青砖间，十分醒目。
卞智岚授了学子们这一礼，轻轻颔首，目光缓缓扫过这些年轻又意气风发的面孔。
二十余名士子新官之中，那唯一的一抹绯红，又是格外引人注目。
新科及第，即受从六品着绯服銙银带，此等绝无仅有的荣重，卞智岚却只觉理当如是。
自己的学生，他太学立学以来，最引以为傲的学子，当得此番荣耀！
至于司农寺一职之虚，卞智岚却丝毫不似其他五博士那般忧虑不平。
即使没有王景琛在授官第二日，专程回学长谈，他也十分清楚的知晓——
职之虚实，在人不在职！
哪怕是这等惹人侧目的司农少卿虚席，卞智岚也做好了准备。
且以这双尚未昏聩的眼，拭目以待。
看眼前这位太学天骄，将如何搅动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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