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赵秉钧正坐在府中,把玩着刚到手的翡翠翎管,脸上泛着得意。盛京将军增祺弹劾他的奏折,已被他借着袁世凯的面子压了下去,白颖宇关在牢里,东北那四万多亩良田眼看就要到手,这桩买卖做得可谓滴水不漏。
“大人,顺天府那边来报,说白家的人还在四处活动,要不要……”管家低声请示,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赵秉钧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急什么?白颖宇现在就是瓮里的鳖,等拿到地契,再慢慢收拾他不迟。”他要的是白家的产业,不是白颖宇的命——留着这条命,还能让那些观望的商户看看,跟他赵秉钧作对是什么下场。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一个幕僚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脸色惨白:“大人,不好了!总理外国事务衙门的人来了,说……说美国领事馆的领事要见您,火气大得很!”
“美国领事?”赵秉钧皱起眉,“我跟洋人没打交道,他找我做什么?”
话音未落,总理衙门的一个章京就闯了进来,脸色铁青:“赵大人,您可把我们坑苦了!美国领事刚才在衙门里拍了桌子,说您强抢美国公民的产业,要是不立刻还回去,就要向朝廷递交照会,还说要请他们的舰队来‘调停’!”
“美国公民的产业?”赵秉钧一头雾水,“我抢谁的产业了?”
“还能是谁?白家在东北的良田和山货行啊!”章京急道,“美国领事说,那些产业的主人叫白景双,是美国籍华裔,有美国政府颁发的公民证!您要强买,就是打美国的脸!”
赵秉钧如遭雷击,手里的翡翠翎管“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白景双?那个在美国读书的毛头小子?怎么突然成了美国公民?他明明查过,那些产业都在白颖宇名下!
他哪里知道,白颖宇在牢里时,就托季宗布给天津的陈之安带了信,让他连夜将柳子河的地契、大兴安岭的山货行契据,全改成了白景双的名字。而白景双收到消息后,立刻在纽约找了律师,凭着入学时办理的居留证,迅速申请了美国国籍,又花了五千两白银打点,让美国领事馆相信他的产业被“中国官员无理强占”。
美国领事本就想找机会向清廷施压,扩大在华利益,白景双送上门的理由,正好合了他的心意。于是便有了总理衙门这一幕。
“这……这不可能!”赵秉钧慌了神,“那些产业明明是白颖宇的……”
“白纸黑字的契据,还有美国公民证,人家都带来了!”章京没好气地说,“赵大人,您赶紧想办法吧!增祺将军的弹劾咱们能压,洋人的照会可压不住!真把美国舰队招来,别说您,就是袁大人也保不住您!”
赵秉钧只觉得头嗡嗡作响。他不怕增祺,毕竟都是朝廷官员,总有转圜的余地;可他怕洋人,尤其是带着舰队的洋人。晚清的官员,谁不知道“洋大人”是惹不起的?真要是被冠上“损害洋商利益”的罪名,轻则丢官,重则掉脑袋。
“快……快备轿,我去顺天府大牢!”赵秉钧猛地站起身,也顾不上体面了,“不,我亲自去牢里请白颖宇出来!”
幕僚想拦:“大人,这要是传出去,您的脸面……”
“脸面重要还是脑袋重要?”赵秉钧吼道,“要是洋人真翻脸,别说脸面,咱们全家的命都得搭上!”
顺天府大牢里,白颖宇正靠着墙闭目养神,听到牢门打开,睁眼一看,只见赵秉钧满脸堆笑地走进来,那笑容比哭还难看:“白三爷,误会,都是误会!您受委屈了,我这就放您出去,摆酒给您赔罪!”
白颖宇慢悠悠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赵大人,这牢饭虽不好吃,倒也清净。怎么,我那‘私藏洋枪’的案子,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是底下人弄错了,已经把那几个乱报信的差役革职了!”赵秉钧连忙道,“还有东北的产业,我哪儿敢强买啊?都是谣言,谣言!”
“哦?”白颖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可我听说,赵大人对那些产业很感兴趣呢。”
“不敢不敢!”赵秉钧头摇得像拨浪鼓,“那是白少爷的产业,美国公民的东西,我哪敢碰?以后谁敢动,我第一个不答应!”
白颖宇看着他这副前倨后恭的样子,心里冷笑。对付这种人,光靠国内的关系不行,还得借外力。美国领事馆这杆大旗,倒是用得恰到好处。
“既然是误会,那我就却之不恭了。”白颖宇理了理衣襟,“只是我在牢里受了惊吓,怕是得请几天假,好好歇歇。至于那些产业的事,还请赵大人跟美国领事馆解释清楚,别再让人家误会了。”
“一定一定!”赵秉钧连忙点头,亲自扶着白颖宇往外走,那姿态,比伺候亲爹还恭敬。
走出顺天府大门,阳光有些刺眼。季宗布带着护卫队等在门口,见白颖宇出来,都松了口气。
“三爷,去哪儿?”季宗布问道。
“回海淀庄子。”白颖宇淡淡道,“这天气冷,得回家喝口热汤暖暖身子。”
马车驶离顺天府,白颖宇掀开车帘,回头望了一眼那座阴森的建筑,又看了看远处美国领事馆的方向,眼神深沉。赵秉钧这关算是过了,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袁世凯的势力越来越大,赵秉钧背后有他撑腰,这次吃了亏,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往后的路,怕是会更难走。但他不怕,白家能在乱世中立足,靠的从来不是退让,而是变通与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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