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用词不当。”他迅速调整,“我想表达的是,在更精确的模型中,运动可能比简化的周期解更为复杂。至于具体形式……”他停顿了,脑海中飞快搜索着1979年可能已经存在的文献依据,却发现几乎没有,“我是在一些内部技术资料中看到的零星讨论,可能并不成熟。”
“内部技术资料?”周教授抓住了这个词,“哪方面的资料?航天部门的?还是……”
“是在北大荒时,接触过一些旧的国外期刊摘译。”肖向东不得已搬出早已准备好的掩护,“可能记忆有模糊,理解也不准确。只是觉得这个方向值得思考,所以向教授请教。”
他将问题抛回“请教”的框架,试图软化锋芒。但教室里微妙的气氛已经形成。同学们交头接耳,目光在他和周教授之间来回移动。有好奇,有不解,也有明显的不以为然——一个刚入学的新生,质疑教授的内容?
周教授沉默了片刻。他看着肖向东,目光复杂。那里面没有怒气,却有一种深沉的审视,仿佛在掂量这个学生话语中那些“超纲”成分的真实来源和意图。
“学术讨论是值得鼓励的。”最终,周教授缓缓开口,语气恢复了平日的严谨,“你提出的问题,涉及刚体假设的局限性,这确实是前沿研究方向。但作为基础课程,我们首先要掌握经典理论的框架和适用条件。至于更复杂的模型,会在后续专业课程,或者研究生阶段深入学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班:“另外,同学们也要注意,科学研究要严谨扎实,尤其对于尚未经广泛验证的新观点,引用和讨论时需要格外慎重,要有确切的文献或实验依据。这是科学态度,也是学风问题。”
“是,谢谢教授指导。”肖向东点头坐下。后背已经渗出细汗。
下课铃适时响起。周教授整理教案,没有再看肖向东,径直离开教室。但肖向东知道,这件事不会就此结束。
同学们涌向门口。肖向东收拾书包时,旁边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凑过来,低声问:“你刚才说的那个交叉项,能具体说说吗?我好像在哪儿模模糊糊想过类似问题……”
肖向东还未回答,前排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转过身,声音响亮:“得了吧,刚学走路就想飞?教授讲得清清楚楚,简化模型有适用范围。某些人别看了两篇不知哪来的东西,就觉得自己能推翻经典了。”
教室里还没走的人纷纷侧目。戴眼镜的男生讪讪退开。肖向东抬眼看向那个高大男生——他记得他叫郑卫国,是班里为数不多的党员学生,入学成绩也名列前茅。
“只是课堂讨论。”肖向东平静地说,背起书包。
“讨论也要讲基本法。”郑卫国意有所指,“清华是讲科学、讲纪律的地方。别把在下面搞小团体那套,带到课堂上来。”
话音落下,周围几道目光顿时变得微妙。显然,“知青背景”“学习小组”这些标签,已经在部分同学中悄然流传。
肖向东没再回应,径直走出教室。初春的阳光刺眼,他却感到一阵寒意。知识的“偷渡”从未停止,只是战场从北大荒的地窖,转移到了这所最高学府的课堂。而第一次公开的“露锋芒”,带来的不是赞赏,而是更深的警惕与孤立。
他想起地窖里油灯下,李卫国曾指着笔记上的公式说:“这些东西太超前了,现在拿出来,怕是没人信,反而惹麻烦。”陈思北当时一边磨着自制的炭条,一边闷声道:“那就先藏着,等时候到了再说。”
时候到了吗?肖向东望着清华园里匆匆来往的学子,他们脸上洋溢着天之骄子的自信与朝气。这个国家正在解冻,科学的春天被高喊,但冰层之下,暗流依然湍急。
他不知道今天这场“超纲”回答,会将潮水引向何方。但他清楚,沉默与隐藏,从来不是他穿越至此的真正目的。
鞘中的剑,既然已嗡鸣,便很难再不露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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