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勾的是完成了全程接种,画圈的是只打了一针就没再来。”赵晓梅说,“每次看到这些画圈的,我都想知道,那些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离开资料室时,在楼梯拐角,她们遇到一个抱着文件夹匆匆上楼的中年男人。看见赵晓梅,他停下脚步:“赵科长,青海那边回函了,同意做临床试验点。但要求我们派技术员去培训当地卫生员。”
“经费呢?”
“还没批下来。处长说,要是没有外部专家支持,项目很难立上项。”
男人看了林美娟一眼,点点头,又匆匆走了。
“这是我们计划免疫科的科长。”赵晓梅低声说,“他在这干了二十年,头发都白了。去年他女儿高考,想学医,他不同意。说太苦了。”
“后来呢?”
“女儿还是报了医学院。”赵晓梅笑了笑,“遗传吧。”
走出大楼时,已经中午了。阳光很烈,照得人睁不开眼。菜市场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主妇们提着菜篮讨价还价,活鱼的腥味飘过来。
“就在这儿吃吧。”赵晓梅指了指路边一个小面馆,“我们常来,便宜。”
面馆很小,只有四张桌子。她们点了两碗炸酱面,老板认识赵晓梅,多给抓了一把黄瓜丝。
“怎么样?”赵晓梅搅拌着面条,“和默克的实验室比,是不是天壤之别?”
“是。”林美娟实话实说,“条件差太多了。”
“那你还考虑吗?”
“……考虑。”
三、决定
回到专家楼,已经是下午三点。
林美娟没有开灯,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桌上,默克猎头的名片躺在那里,旁边是疾控中心那份报告。
手机响了,是猎头。
“林博士,默克那边又来催了。他们愿意把年薪提到九万,加上股票期权。这真的是我能争取到的最好条件了。”
“我知道了。”林美娟说,“明天上午十点,我给你最终答复。”
“好的好的!那我等您消息!”
挂掉电话,她走到窗前。五月的北京,天空是一种淡淡的灰蓝色。楼下有老人在下棋,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
她想起今天在疾控中心看到的那些:磨毛的袖口、手写的记录、画圈的名字、八个月大的患儿。
也想起在默克的那些:光洁如镜的实验台、自动化的生产线、精致的学术会议、影响因子的追逐。
两个世界,如此不同。
门铃响了。是肖向东,手里拎着一个饭盒。
“猜你还没吃饭。”他把饭盒放在桌上,“食堂打的,狮子头和炒青菜。”
林美娟打开饭盒,热气蒸腾上来。
“去疾控中心了?”肖向东在她对面坐下。
“嗯。”
“怎么样?”
“……”林美娟夹起一块狮子头,又放下,“向东,如果你有一件事,做了能赚很多钱,但不做心里也不会太难受;另一件事,赚不了什么钱,甚至可能很苦,但做了能让你觉得……这辈子没白活。你会选哪个?”
肖向东没有立刻回答。他点了支烟,抽了两口:“1978年高考前,我们在地窖里复习。有天晚上,陈思北问过我类似的问题。他说,如果我们考不上大学,回城当了工人,一个月拿三十块钱工资,这辈子就这样了,怎么办?”
“你怎么说?”
“我说,那就拿这三十块钱,买书,学习,等下一次机会。”肖向东弹了弹烟灰,“有些选择,不是看眼前能拿到什么,是看长远能成为什么。”
“那你觉得,我能成为什么?”
“这要问你自己。”肖向东看着她,“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甘心只成为一个‘成功者’的人。你要成为的,得是能让别人也变得更好的人。”
林美娟低下头,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下来,落在饭盒里。
肖向东没有安慰她,只是静静等她自己平静。
“我今天看见一份报告。”林美娟声音有些哑,“中国有1.2亿乙肝携带者。很多孩子,因为疫苗太贵打不起,或者打了失效的疫苗,一辈子带着病。而我能做的……也许能让一支疫苗便宜五块钱,能让它多保存一个月,能让生产线少出点错。”
她抬起头,眼睛红着,却亮着:“这比在默克发十篇《科学》《自然》都有意义。”
肖向东点点头:“你想好了?”
“想好了。”
四、电话
第二天上午十点整,林美娟拨通了猎头的电话。
“林博士!您考虑好了吗?”
“考虑好了。”她声音平静,“请帮我转告默克,非常感谢他们的赏识,但我不接受这个职位。”
“什么?等等,林博士,是不是待遇方面——”
“和待遇无关。”林美娟打断她,“是我找到了更想做的事。”
“可那是默克啊!全球顶尖的……”
“我知道。”林美娟看向窗外,阳光正好,“但有些事,钱买不到。”
挂掉电话后,她又拨通了赵晓梅的号码。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