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青石洼营地新加固的土墙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自周平带回那令人窒息的情报后，营地便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沉寂。不再是血战后的疲惫，而是一种洞悉了残酷真相后的沉重。
每个人都在默默做事，修补工事，照料伤员，磨砺兵刃，但眼神交汇时，都带着一丝心照不宣的忧虑，对怀朔镇的担心，也对自身命运的迷茫。
李世欢站在箭楼上，目光似乎要穿透这铅灰色的天空和茫茫雪原，看到数十里外正在发生的惨剧，看到怀朔镇内那必然进行的激烈争辩与痛苦抉择。他知道，自己前一天在帐中的分析，正在被现实一步步印证。柔然人的刀锋，已经抵近了怀朔镇的咽喉。
“将军，您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司马达端着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和一块干硬的饼子走上箭楼，轻声说道。
李世欢摇了摇头，没有去接，只是问道：“伤员情况如何？”
“重伤的……又走了两个。药材快没了。”司马达的声音低沉，“轻伤员都在咬牙坚持，没人抱怨。”
正说着，营地外突然传来了急促而规律的马蹄声。
“戒备！”墙头哨兵高声示警。
所有人都是一凛，难道柔然人这么快又来了？
但很快，一队约十人的骑兵出现在视野中，他们打着怀朔镇的旗帜，为首一名军官，正是镇将身边的亲兵幢主，王琰。一个以沉稳悍勇着称的军官。
“开门！镇将府使者到！”王琰在营门外勒马，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营门迅速打开，李世欢也已从箭楼下来，与司马达、侯二等人迎了上去。
王琰翻身下马，对着李世欢郑重抱拳：“李将军！”他的目光扫过营地内惨烈的战后痕迹和士卒们疲惫却依旧警惕的眼神，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敬意。
“王幢主，何事劳你亲至？”李世欢还礼，心中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王琰没有寒暄，直接从怀中取出一份封着火漆的文书，双手递上，声音沉凝：“镇将大人手令，命将军李世欢，接令后，即刻率领所部能战之兵，向怀朔镇主营靠拢，参与集结，准备与柔然主力决战！”
尽管早有预料，但当这纸征调令真的到手时，李世欢身后还是响起了一片压抑的吸气声。侯二瞪大了眼睛，司马达的眉头锁得更紧。
李世欢面色平静地接过文书，拆开，快速浏览。上面的措辞比王琰口述的更为正式和严峻，明确指出了“柔然大军压境，怀朔镇危殆，北疆安危系于此战”，要求各部“摒弃前嫌，同心戮力”。
“情况，真的已经到这一步了吗？”李世欢收起文书，看向王琰。
王琰叹了口气，这位以硬朗着称的军官脸上也露出了无奈：“李将军，不瞒你说，情况比你们想象的更糟。柔然游骑已彻底切断了我镇与外界的多条联系，周边能看到的烽烟不下十处。镇将大人不是不想救，是实在无能为力。我军骑兵不足，若贸然出城，正中敌人下怀。如今，唯有集结所有力量，固守待援，或寻求与敌主力决战，方有一线生机。”
他顿了顿，看向李世欢的目光带着坦诚的尊重：“将军在此地的血战，镇将大人已知悉。大人言道，‘青石洼力挫敌锋，大涨我军士气，李将军乃真豪杰’。怀朔镇需要将军这样的勇将，需要将军麾下这些百战余生的精锐弟兄！”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李世欢沉默片刻，目光再次扫过那份军令，然后抬头，眼神已然变得锐利而坚定，他没有任何犹豫，抱拳沉声道：“末将，遵命！”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营地。
王琰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再次郑重抱拳：“将军深明大义！王琰佩服！军情紧急，请将军尽快整军，我在营外等候，护送将军一程，以防柔然游骑骚扰。”
“有劳王幢主。”李世欢点头。
王琰不再多言，转身带人退至营外等候。
使者一走，营地内顿时像炸开了锅。
“将军！咱们真要去啊？”侯二第一个嚷道，“怀朔镇那帮老爷，之前可是对咱们不闻不问！”
“是啊将军，咱们走了，这营地怎么办？留下的伤员和乡亲们怎么办？”一名队正也急切地问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世欢身上。
李世欢抬手，压下所有的嘈杂。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孔，“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怨恨、不甘、担忧……我都有。”
他话锋一转，“但你们要记住，我们是军人！军人的刀，该指向入侵的敌人，而不是对着自己人闹意气！”
他走到众人面前，声音拔高：“王幢主的话，你们都听到了。怀朔镇已到生死存亡之际！我们在这里死守，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给怀朔镇争取时间，为了保护身后的百姓吗？如今，决战的时刻到了，我们难道要因为过往的龃龉，就袖手旁观，坐视北疆沦陷，百姓遭殃吗？！”
“不能！”侯二被说得热血上涌，脱口吼道。
“不能！”更多的士卒跟着喊道。
李世欢看向司马达：“司马先生，你意下如何？”
司马达深吸一口气，拱手道：“将军所言极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此乃国战，非私怨之时。我等军人，守土有责，义不容辞！”
“好！”李世欢重重点头，随即下令，声音雷厉风行：“侯二，立刻统计所有还能骑马、能拿动武器的弟兄，包括轻伤员，准备随我出征！”
“司马达，清点所有箭矢、完好兵刃、可用皮甲，集中分配！只带五日干粮，其余粮食、药品，全部留下！”
“其余人等，协助整顿，安抚营中妇孺！”
“末将得令！”侯二和司马达齐声应道，立刻转身行动起来。
整个青石洼营地，与之前备战的悲壮不同，这一次，空气中多了一种慷慨赴死的决然。
李世欢看着忙碌的部下，眼神深邃。他接令，是他清楚，正如他之前分析的，集结主力寻求决战，是打破目前死局的唯一办法。
他抬起头，望向怀朔镇的方向，心中默念：“是生是死，就在此一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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