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被带到孙腾的小院时,都有些忐忑。他们不知道这位监营使大人突然召见,所为何事。
“坐。”孙腾指了指院中的石凳,让随从倒了水,“不必拘礼,本官就是想找几位乡亲说说话,了解了解营中的实情。”
王老四和张寡妇不敢坐,赵七犹豫了一下,半边屁股挨着石凳边沿坐下。
“王老哥,”孙腾先看向王老四,“你是沃野镇人,那边现在情形如何?”
王老四搓着手,低声道:“回大人……不好。去年税加了三成,活不下去的人越来越多,小的走的时候,听说有人闹事,杀了税吏……”
“官府不管吗?”
“管,怎么不管?”王老四苦笑,“抓了几个领头的,砍了头挂在城门口。可越抓,闹的人越多。”
孙腾记在心里,又问张寡妇:“你一个妇人,带着孩子,一路怎么走到这里的?”
张寡妇眼圈红了:“走不动了就歇,饿了就挖野菜,有时讨口吃的……有好心人给口粥,也有想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要不是遇上李将军的队伍,我们娘俩早死在路上了。”
“李将军的队伍?”孙腾捕捉到这个细节,“什么时候遇上的?”
“去年腊月,在往怀朔的路上。”张寡妇抹了抹眼睛,“将军带着几个兵,看见我们一群流民,没赶我们走,反而分了干粮,说愿意跟着的,就带到青石洼来垦荒。”
孙腾看向赵七:“你识字,在营中可有用武之地?”
赵七欠身道:“回大人,司马先生让我帮着登记名册、抄写文书。”
孙腾接着问,“那你说说,李将军治营如何?”
这个问题很刁钻。
赵七迟疑片刻,谨慎道:“小人觉得,李将军做事直接,说了就做,不拖沓。比如这筹算制度,定了就执行,该记多少记多少,不克扣。”
“营中可有人不满?比如觉得分派不公,或处罚过严?”
赵七想了想:“刚来时有人偷懒耍滑,被罚去挖渠,闹过几句。但后来看将军自己都下地干活,也就没话说了。至于分派……司马先生管得细,每旬公示,大家都看得见,有疑问可以当面问,倒还公平。”
孙腾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你们觉得,李将军对镇将府……可有怨言?”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王老四和张寡妇低下头,赵七的脸色变了变。
“大人为何这么问?”赵七的声音有些干涩。
“随口一问。”孙腾端起水碗,轻啜一口,“李将军在怀朔镇干的好好的,被派来这荒僻之地,其中辛苦,本官是知道的。若有些怨气,也是人之常情。”
赵七深吸一口气:“小人没听将军抱怨过。将军常说,镇将大人给了咱们安身之地,要知恩图报,好好垦荒,秋后多交粮,不辜负大人期望。”
这话答得滴水不漏,而且李世欢在流民面前,还一直在维护镇将府的形象。
“那若是……”孙腾放下水碗,声音压低了些,“若是镇将府这边,批下来的农具粮种不够,耽误了春耕,秋后收成不好……李将军会如何?”
这一次,连赵七也沉默了。
良久,王老四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大人,咱们这些人,命贱,但眼不瞎。李将军是什么人,咱们心里清楚。他要真想害咱们,当初就不会收留咱们。他要真想跟官府对着干,也不会让咱们好好种地。”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着孙腾:“咱们不懂什么大道理,就知道一条:跟着李将军,有活路。谁断了这条活路,谁就是咱们的仇人。”
这话说得很直,甚至有些冲。
孙腾的心猛地一沉。他听明白了,这些流民对李世欢的忠诚,已经超过了他们对官府的敬畏。如果镇将府真的断了青石洼的生路,这些人很可能会跟着李世欢走另一条路。
而那条路是什么,他不敢想。
“本官明白了。”孙腾站起身,脸上重新露出温和的笑容,“多谢几位乡亲坦诚相告。放心,本官既为监营使,定会竭力为青石洼争取所需。你们先回去吧。”
三人如蒙大赦,躬身退了出去。
孙腾独自站在院中,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久久未动。
随从小声问:“大人,可要再叫其他人来问?”
“不必了。”孙腾摇摇头,“问再多,答案也是一样的。”
李世欢在青石洼的威信,不是靠小恩小惠收买的,而是实实在在给了这些流民“活路”。这种威信,牢不可破。
而他孙腾,如果想在这里站稳脚跟,甚至做出政绩,就不能站在李世欢的对立面。
至少现在不能。
傍晚时分,李世欢从垦荒区回来,满身尘土。刚进议事厅,周平就迎了上来。
“将军,孙主簿到处问话。”周平低声禀报。
李世欢解下披风的手顿了顿:“聊了什么?”
“具体内容不清楚,咱们的人不敢靠太近。但看三人出来的神色,应该没问出什么对将军不利的话。”周平顿了顿,“不过,孙主簿后来一个人在院里站了很久,脸色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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