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洼?”王衍问。
“是个流民营,去年底设的营田区。”张铭道,“在怀朔北边一百二十里,戍主叫李世欢,监营使是孙腾。”
“流民营?”崔浩皱眉,“流民营也能算戍点?”
“是营田区,归怀朔镇直辖。”司马子如纠正,“李戍主原是我镇队主,黑风峡剿匪有功,故委以此任。”
段长想起来了:“李世欢……那个从马奴提拔上来的?”
“正是。”
“他报了多少?”
张铭看着文书上的数字,表情古怪:“垦田三千亩……预估两千石。”
节堂里静了一瞬,然后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三千亩,两千石?”崔浩先笑了,“亩产不到七斗?这数字也敢报?”
王太守也摇头:“流民营……果然不靠谱。”
只有司马子如神色不变。
段长抬手,止住议论:“文书呢?拿来我看。”
张铭将青石洼的文书呈上。段长展开,先看那份正式的预估呈报,格式规整,印信齐全,数字确实是两千石。他又翻开那卷厚厚的《青石洼垦殖难情详陈》,一页页看起来。
节堂里又安静下来,只有段长翻动纸页的沙沙声。
他看得很仔细,时而皱眉,时而微微点头。他抬眼看了司马子如一眼,看到“虽万死亦不敢负将军重托”时,他沉默了很久。
终于,段长放下文书,抬头看向堂中众人。
“诸位觉得,这数字如何?”他问。
崔浩先开口:“太低!按《田令》……”
“《田令》《田令》,你就知道《田令》!”段长忽然发怒,“张铭,你告诉崔主事,青石洼那三千亩是什么地?”
张铭一愣:“是……是砂石荒地,原本寸草不生。”
“耕牛呢?”
“十三头,五头老弱。”
“种子呢?”
“只够八百亩,其余都是杂种。”
“流民呢?”
“两千余人,老弱占四成。”
段长一拍桌子:“这样的地,这样的牛,这样的种,这样的人!换做你们在座的任何人,谁敢拍胸脯说,能种出亩产一石的粮食?谁敢?”
没人敢应声。
段长拿起那份《难情详陈》,抖了抖:“可李世欢敢!他不光敢种,还敢把所有的难处都写出来,一点不瞒!不光写难处,还写对策,牛不够,人拉犁;肥不够,全民捡粪;种子不够,种杂粮也要种!”
他的声音在节堂里回荡:“这才叫务实!这才叫做事!比起那些只会报虚数、找借口的,强出百倍!”
王衍和崔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他们没想到,段长会对一个流民营的文书如此看重。
“将军,”崔浩斟酌着词句,“就算青石洼确实艰难,但这数字……毕竟太低了。就算准了,对总数也无甚帮助。”
“谁说的无甚帮助?”段长看向他,“崔主事,你方才不是问,有没有哪处能多报些吗?青石洼就能。”
崔浩一愣:“可他才两千石……”
“我说的是秋后!”段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李世欢文书里写得明白,‘虽万死亦力争超额完成’。他现在报两千石,是留有余地。秋后若真能收两千五百石、三千石呢?那就是实打实的超额!”
他站起身,走到堂中:“诸位,北边现在什么情况,大家都清楚。人心浮动。这种时候,我们需要什么?需要一个榜样!需要一处地方,能让朝廷看到,北边还有人真心做事,还能做出成绩!”
他拿起青石洼的文书:“青石洼就是这样一个榜样!流民营,条件最差,却能稳住,还能种出粮食。这消息报上去,朝廷会怎么看?会说:连流民营都能如此,其他军镇为什么不能?”
王衍眼睛亮了:“段将军的意思是……以青石洼为例,督促各镇?”
“正是。”段长看向王太守等人,“你们回去告诉各戍主,青石洼的条件比你们差十倍,人家都敢立军令状。你们条件更好,却只会叫苦。这话,你们自己听听,臊不臊得慌?”
王太守等人低下头。
“至于青石洼的预估……”段长走回主位坐下,“准了,就两千石。不但准,我还要嘉奖,嘉奖李世欢务实敢为,嘉奖孙腾督导有方。”
张铭急了:“将军,这……这不合规矩啊!其他戍点都……”
“规矩?”段长看他一眼,“张铭,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十……十二年。”
“十二年,你还不知道什么是规矩?”段长淡淡道,“在北边,能守住土、能种出粮、能带好兵,就是最大的规矩。其他的……都是狗屁。”
张铭脸色发白,不敢再言。
司马子如适时开口:“将军英明。青石洼此事,确可大做文章。下官建议,可将青石洼的《难情详陈》抄送各戍,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做事。同时,行文嘉奖青石洼,以激励士气。”
“准。”段长提笔,在青石洼的文书上批下一个大大的“准”字,又加了一句:“秋后若超额完成,另有重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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