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大魏的北疆边防。
这就是段长治下的怀朔镇。
表面繁华,内里疮痍。
车队又走了约一个时辰,前方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怀朔镇的轮廓。
那是一座夯土筑成的城池。城墙高约两丈,绵延数里,四角有箭楼,墙上有垛口。虽然比不上中原大城的巍峨,但在这荒凉的北地,已是难得的雄壮。
城墙是灰黄色的,被多年的风沙侵蚀,表面斑驳剥落。墙头上插着褪色的军旗,在风中无力地飘荡。城门洞开,进出的人流车马络绎不绝。
越来越近了。
已经能看清城门上模糊的字迹:怀朔。
能看清守门士卒懒洋洋的身影,他们拄着长矛,有一搭没一搭地检查着进出的货物。
也能看清城门外聚集的人群,商贩、脚夫、行人,还有几个骑着马、穿着体面皮袍的军官,正聚在一起说笑。
当青石洼的车队缓缓接近时,城门外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所有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那些目光里有惊讶,为这支车队的庞大。
有好奇,为这些运粮士卒的寒酸。
李世欢勒住马,抬手示意车队停下。
他坐在马背上,目光平静地扫过城门,扫过那些注视着他的人。
“青石洼营地,”他开口,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到城门处,“奉镇将府令,押送今岁粮食交割。”
守门的士卒这才回过神,其中一个什长模样的人走过来,上下打量着李世欢:“文牒呢?”
李世欢从怀中取出盖有戍主印信和镇将府批文的文牒,递过去。
什长接过,仔细看了看,又抬眼打量车队:“这些……都是粮?”
“都是。”李世欢说。
“多少?”
“两千五百石。”李世欢报出定额数字,没有多说一个字。
什长倒吸一口凉气,再次看向车队时,眼神已经变了。他回头看向城门处那几个军官,其中一人微微点头。
“进去吧。”什长将文牒递还,侧身让开道路,“粮车去西仓,戍主去驿馆安置。镇将府自会有人来对接。”
“有劳。”李世欢收起文牒,催马前行。
车队缓缓驶入城门。
怀朔镇的主街有五六丈宽,街道两侧是鳞次栉比的店铺,粮铺、布庄、铁匠铺、酒肆、客栈,招牌幌子在风中摇晃。行人摩肩接踵,有穿着皮袍的商贾,有挎篮叫卖的妇人,有挑担的货郎,还有穿着各色戎服的军士。
空气里混杂着各种气味:烤饼的焦香、牲畜的臊味、皮革的腥气、酒肆里飘出的酒气,还有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香料味。
喧闹,嘈杂,充满市井的生机。
这就是怀朔镇,北疆六镇之一,控扼阴山南北的要冲,大魏防御柔然的前线重镇。
李世欢骑在马上,缓缓走在街道中央。
两侧的行人自动让开道路,但目光始终追随着这支车队。有人指指点点,有人窃窃私语。
“看那领头的,穿得比咱们镇上的马夫还破……”
“可车上的粮是真的多啊!我活了四十年,没见过哪个戍一次运这么多粮来。”
“青石洼……不是去年才开的荒吗?这就种出这么多粮了?”
“谁知道呢,说不定有蹊跷……”
李世欢面不改色,只是目光平静地扫过街道两侧。他在看那些店铺的招牌,看那些行人的衣着,看这座镇子的繁华与腐朽。
他能看到粮铺门口排着长队、面黄肌瘦的百姓。
能看到酒肆里搂着胡姬纵酒狂欢的军官。
能看到街角蜷缩着的乞丐,裹着破麻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这就是怀朔。
光鲜与破败并存,秩序与混乱交织。
车队沿着主街走了约一刻钟,来到一处岔路口。按照什长的指示,粮车该往西去官仓,李世欢一行该往东去驿馆。
就在这时,对面街口转出一队人马。
约莫七八骑,都骑着健壮的战马,马上的人穿着崭新的皮甲,腰挎长刀,趾高气扬。为首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军官,脸型瘦长,留着两撇细细的胡须,眼神里透着精明和傲慢。
他勒住马,正好挡在路口。
“哟,”他拉长声音,目光在李世欢身上扫过,“这不是青石洼的李戍主吗?怎么,来交粮了?”
李世欢认得这人。
黄沙戍戍主,刘能。
他身后那几个骑士里,果然有脸上带疤的王胡子,正用挑衅的眼神看着这边。
侯二的手瞬间按上了刀柄。
李世欢抬手,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臂。
他看向刘能,“原来是刘戍主。正是奉镇将府令,来交粮。”
“交粮?”刘能嗤笑一声,策马往前走了几步,靠近车队。他歪着头,打量着车上的粮袋,“李戍主,你这粮……看着可真不少啊。两千五百石,一斤不少?”
“镇将府有令,自当足额。”李世欢不卑不亢。
“足额……”刘能咀嚼着这两个字,忽然笑了,“李戍主,咱们都是戍边的人,有些话,我就直说了。你那青石洼,开荒不到一年,地是砂石地,水是苦咸水,流民是一群饿得半死的叫花子,这样的条件,能种出两千五百石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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