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时往前走了两步，朝苏清薇抱拳道：“姑娘，兄弟们虽都是粗人，但性子都实诚，就是没接触过正经功夫，得多劳烦姑娘和赵大哥指点。”
他带来的四十多个兄弟，大多是以前在码头或镖局打杂的，有的练过些粗浅的把式，大多数则完全是白纸一张，但胜在肯吃苦，这几日天不亮就来练武场，天黑了才肯走，这也多亏了姑娘的收留，跟他们签了活契，能给他们一个机会留在这，他们真的非常的感激，每个人都想赶紧练就一身武艺，好早日报答姑娘。
苏清薇点头，目光扫过场子里的人，最后落在一个穿青布短打的少年身上。那少年约莫十六七岁，身形单薄，却站得笔直，扎着马步的腿稳如磐石，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苏清薇记得他，叫陈九，父母早早没了，性子沉默寡言，却比谁都能熬。
“陈九，你过来。”苏清薇朝他招了招手。
陈九愣了一下，快步走到她面前，低头道：“姑娘。”
“方才赵武教的拳，你打一遍我看看。”苏清薇说着，往后退了两步，给了他足够的空间。
陈九深吸一口气，抬手、出拳、转腰，动作虽不算熟练，却比旁人多了几分章法，尤其是出拳时的爆发力，竟比身材壮实的李三牛还要强些。
苏清薇等他打完一套拳，才笑着道：“不错，身子够灵活，出拳也有准头。”
陈九猛嘴唇动了动，半天才憋出一句：“谢……谢谢姑娘！”
旁边的李八牛凑了过来，羡慕地拍了拍陈九的肩膀：“行啊陈九，居然能被姑娘夸赞，有空教教俺呗。”他刚说完，就被赵武敲了个爆栗：“先把你自己的马步扎稳再说！还想着学新招，小心贪多嚼不烂。”
李八牛捂着脑袋，嘟囔道：“赵大哥，俺这不是想进步嘛。”
苏清薇闻言，忍不住笑了：“想练成本领，就得下苦功。”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场子里的所有人，“你们都知道乱世里没本事寸步难行。我清薇武院既然收了你们，就会把真本事教给你们——但前提是，你们得肯学、肯练。”
“俺们肯！”李大牛第一个喊了出来，紧接着，冯时的兄弟、李二牛几个，还有场边的汉子们都跟着喊了起来，声音震天，把院外路过的几只麻雀都惊得扑棱棱飞远了。
“好，那你们继续操练吧。”苏清薇说完又想了想，“赵武，王二，明天一早跟我去一趟府城。套好四辆骡车。”
“好的，姑娘！”赵武和王二异口同声回应道。在苏清薇走后，大家小声耳语几句，没有等谁催促便各自操练起来。
第二天一早，骡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吱呀——吱呀——”的闷响。苏清薇坐在车头，月白色短打外罩了件墨色劲装长马甲，腰间束着宽幅牛皮腰带，鞘中长刀斜挎在身，穗子上的银线随着车身晃动，时不时扫过裤腿，带出细碎的凉意。
她抬眼望向不远处的府城门口，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片平日里能容三辆马车并行的空地，如今被流民挤得水泄不通，灰扑扑的人影层层叠叠，像被狂风卷拢的蚁群，密密麻麻地蜷缩在斑驳的城墙根下，连砖缝里的青苔都被踩得没了踪影。
“这府城门口，流民也太多了吧，怎么还有这么多没有被安置的！”赵武勒住骡马，粗声粗气地念叨了一句。
他身形高大，手里的长刀斜挎在肩上，刀鞘上的铜环随着动作“当啷”碰撞，声音清脆却带着威慑力，让周围几个探头探脑的流民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原本就佝偻的背弯得更厉害了。这长刀是姑娘特意让带的，反正也不进城，带着些武器防身。
没人接话，众人目光落在流民们的脸上。他们大多面黄肌瘦，颧骨高高凸起，像是要把皮肤顶破，眼窝深陷，只剩下两颗浑浊的眼珠在转动。身上的衣服补丁摞着补丁，有的袖子短到露出发青的手腕，有的裤脚破得能看见皲裂的脚踝，裸露的皮肤上满是冻疮和划痕，旧伤叠着新伤，在阳光下泛着暗沉的红。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汗味、霉味和淡淡草药味的气息，黏糊糊地裹在人身上，让人呼吸都觉得发闷。但奇怪的是，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却没有想象中的争吵和打闹，每个人都沉默着，要么靠在城墙上闭目养神，要么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眼神里满是疲惫和茫然，像一群失去方向的羔羊，只能静静等着官府的安排。
“张二叔，你瞧他们手里的东西。”苏清薇忽然开口，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几个流民。
陪着苏清薇一起来的张乘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几个人手里攥着几根啃得干干净净的树枝，树枝没有外皮，表面光滑，显然是反复舔过；还有个年轻媳妇怀里抱着块树皮，树皮边缘被撕得毛毛糙糙，她时不时往嘴里送一点，嚼半天才能咽下去，喉咙动一下都显得费劲。
“唉，这一路上，怕是没少遭罪。”张乘风叹了口气，他早年跟着苏大山走镖，走南闯北见多了江湖险恶，却也少见这样的惨状，“就算官府给分了住处，没有粮食，没有田地，这日子也难过啊。开荒种地得等来年才有收成，眼下这几个月，他们靠什么活？”
正说着，一阵骚动从人群那边传来。苏清薇抬头望去，只见几个穿着绸缎衣服的家丁簇拥着一个肥头大耳的富户走了过来，那富户穿着件宝蓝色锦袍，腰间系着玉腰带，肚子圆滚滚的，走一步都要喘口气。他身后跟着两个家丁，手里拿着名册和毛笔，脸上带着倨傲的神色。富户走到流民面前，停下脚步，眯着眼睛打量着众人，那眼神像在集市上挑选牲口，扫过谁，谁就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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