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细心是对的。”梁九功点点头，目光再次扫过那堆书，尤其在蓝皮册子上顿了顿，“有些东西，年深日久，混杂其中，未必都是该留的。你整理时，若发现特别陈旧无用、或与藏书主旨明显不符的杂书散页，”他语气平淡无波，“不妨单独理出，咱家下次来时，或可处置。”
楚宁心中剧震！梁九功这话，分明是意有所指！他看到了蓝皮册子，甚至可能知道它的存在和性质！这是在暗示她，可以将这类“不该留”的东西挑出来？
他是在代表康熙传递某种态度吗？还是他个人的试探？如果她真的将蓝皮册子“单独理出”交给梁九功，意味着什么？是表明她发现了问题并忠诚上报，还是将自己彻底绑上了某条船？
电光石火间，楚宁做出了决定。她不能冒然交出，至少现在不能。她对这册子的背景、牵扯的人物势力一无所知，贸然动作，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梁公公提醒的是。”她垂下眼帘，恭敬道，“奴才记下了。若发现此类无用杂书，定当留意。”
梁九功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楚宁站在原地，直到梁九功的脚步声远去，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她拿起那本蓝皮册子，手指微微颤抖。梁九功的暗示，让这册子的分量又重了千钧。这不再仅仅是一个偶然发现的秘密，它可能是一个考验，一个选择，甚至是一个……机会？
她走到窗边，就着天光再次快速翻阅册子，将其中关键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类型，以及那个最要命的“贝勒爷”字样，死死记在脑海里。然后，她走到取暖用的炭盆边——盆里只有冰冷的灰烬——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将册子合拢。
她没有烧掉它。而是回到书架前，寻了一个更隐蔽、更不起眼的角落——一处存放废弃破损书版的木箱底层，将蓝皮册子塞了进去，用几块碎裂的雕版盖好。
做完这一切，她重新拿起《大明会典》和梁九功送来的新册子，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正常的整理工作上。但她的心，却像被那本蓝皮册子点燃了一簇幽暗的火苗，再也无法恢复平静。
傍晚，楚宁离开涵今斋时，天色已暗。寒风凛冽，吹在脸上生疼。她怀里揣着今日整理的概要，内容刻意集中在无关痛痒的典章制度沿革上。
路过乾清宫前广场时，她远远看到一队仪仗正簇拥着一顶暖轿离开，方向似乎是东宫。轿子规制极高，护卫森严。旁边两个扫雪的小太监窃窃私语：“太子爷今儿又被皇上留到这么晚……听说是为了户部钱粮的事儿……”
太子？户部钱粮？楚宁心头又是一紧。春杏说的兵部空饷，蓝皮册子里的漕运夹带、西山煤窑，现在又听到太子与户部……这些散乱的点，在她这个知晓历史大致走向的人脑中，似乎开始勾勒出一些模糊而危险的轮廓。
康熙朝中后期的吏治与经济问题，皇子们对经济资源的暗中争夺，太子地位开始面临的潜在挑战……这一切，原来早已有迹可循，只是隐匿在看似平静的日常之下。
而她，一个本应置身事外的小宫女，却因为种种机缘，被迫看到了这些痕迹。康熙将她放在涵今斋，梁九功那意味深长的暗示，是否都意味着，他们早已察觉暗流，甚至……有意让一些东西，被她这个“局外人”看见？
楚宁感到一阵寒意，比这冬夜的寒风更刺骨。她裹紧了衣裳，加快脚步。
前方宫灯昏暗，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在空旷的广场上摇曳不定，如同她此刻飘摇未卜的前路。她知道，那本被她藏起的蓝皮册子，就像一颗埋下的火种。而点燃它的引信，或许已经握在了某些人的手中。
她不知道风暴何时会来，但空气中，已然能嗅到那山雨欲来的湿润与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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