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的清晨,比乾清宫来得更静谧些。没有频繁的御前传唤,没有络绎不绝的奏事官员,只有鸟鸣清脆,穿廊而过的风带着庭院花草的清新气息。楚宁早早起身,跟着掌事宫女瑞姑姑安排的秋芸,学习承乾宫的各项规矩和日常事务。
洒扫、擦拭、整理器皿、熨烫衣物……这些活计与茶房并无本质不同,但要求却更为精细。承乾宫的一器一物,皆透着内敛的华贵,保养需格外用心。秋芸虽比楚宁大不了两岁,却已在此当差五年,手脚麻利,对佟贵妃的喜好了如指掌。
“娘娘最不喜熏香浓烈,殿内常年只用清淡果香或应季鲜花。”秋芸一边擦拭多宝格上的玉摆件,一边低声道,“晨起后半个时辰内,不喜人近前打扰,多在暖阁内诵经或静坐。药膳需在辰时三刻准时呈上,温度要不冷不烫,娘娘脾胃弱,入口之物最是紧要。”
楚宁认真记下,手上动作不停。她注意到承乾宫的宫人虽不多,但各司其职,秩序井然,言行举止间透着一股不张扬的规矩和底气。这与茶房那种时刻紧绷的御前氛围,以及某些妃嫔宫中或浮躁或压抑的气息,都截然不同。
适应新环境的同时,楚宁心中并未放松警惕。苏培盛那日的提醒言犹在耳:皇后病重,太子频繁入宫,康熙暗中稽查消息传递……这些看似与承乾宫无关的动态,实则牵动着整个宫廷的神经。佟贵妃作为康熙晚年颇为敬重、且与四阿哥关系密切的妃子,她的承乾宫,真的能完全置身事外吗?
这日午后,楚宁被瑞姑姑唤去。偏殿内,瑞姑姑指着桌上几本账簿和一摞用锦缎包裹的信笺道:“这些是娘娘宫中近半年的用度账册,以及一些未及归档的旧信札、礼单。娘娘吩咐,要重新整理核对一遍。你既识文断字,又曾在御前经手过文书,这差事便交予你。需仔细核对数目,将信札礼单按时间、人物分类理清,若有字迹模糊或破损的,单独挑出。”
“是,姑姑。”楚宁应下。这差事看似繁琐,却是接触承乾宫内务和部分人际往来的机会。
她将东西搬到自己暂居的耳房角落,开始工作。账册记录清晰,承乾宫用度虽不奢靡,但也绝不寒酸,各项支出井井有条,显示出瑞姑姑治家有方。信札则多是宫中其他低位妃嫔、宗室女眷与佟贵妃的日常问候、年节请安,或是一些外地命妇的进奉禀帖,内容多属礼节往来,并无特别之处。
然而,在整理到一叠用杏黄色绦子系着的旧礼单时,楚宁的手指顿了顿。这些礼单时间跨度较长,从康熙三十几年到近年的都有,多是年节、寿辰时各宫及皇子的进献记录。她留意到,太子胤礽在康熙四十年之前的礼单,物品丰厚,措辞恭谨;而最近两年的礼单,虽依旧贵重,但用语趋于简略格式化,且由詹事府属官代笔的情形增多。反倒是四阿哥胤禛的礼单,无论早年还是近期,都保持着一种稳定的、注重实用和心意的风格,药材、书籍、地方特产居多,常附有简短问安亲笔。
八阿哥胤禩及其母良妃的礼单,在近两年明显减少,规格也降低。而其他几位年长阿哥的礼单,则透露出不同的亲疏倾向。
这些礼单本身并无问题,但楚宁却从中读出了皇子与承乾宫之间关系亲疏的细微变迁,以及太子态度那不易察觉的微妙变化。这或许只是她的过度解读,但结合当前皇后病重、太子焦虑的传闻,让她不得不留个心眼。
正凝神间,门外传来秋芸压低的声音:“宁楚,快,娘娘醒了,传你去暖阁。”
楚宁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襟,跟着秋芸来到佟贵妃日常起居的暖阁。暖阁内光线柔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果香。佟贵妃身着家常的藕荷色常服,未施脂粉,靠在一个杏子黄绫缎大引枕上,神色有些倦怠,但眼神清明温和。瑞姑姑侍立在侧。
“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楚宁依礼跪拜。
“起来吧。”佟贵妃的声音柔和,“瑞秋说你做事细致,账目信札整理得如何了?”
“回娘娘,正在核对整理,已大致理清头绪。”楚宁恭声答道。
佟贵妃点了点头,目光在楚宁身上停留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本宫记得,你是万岁爷从茶房调过来的,之前……还在涵今斋整理过旧籍?”
“是。”楚宁心中微凛,不知贵妃为何提及此事。
“是个读书识字的。”佟贵妃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在御前当过差,眼界自是不同。到了承乾宫,可还习惯?”
“承蒙娘娘不弃,瑞姑姑和秋芸姐姐多有教导,奴婢已逐渐熟悉,一切安好。”楚宁谨慎回答。
佟贵妃微微颔首,没再追问涵今斋的事,转而道:“本宫这儿清静,没那么多规矩,但也容不得差错。你既识文墨,日后除了整理内务文书,殿内那些藏书,也得空帮着归置归置,有些旧书怕有虫蛀。四阿哥偶尔会送些书来,你也需登记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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