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宫中春茗诗会如期举行。地点设在御花园靠近太液池的“流觞阁”,此处曲水流觞,亭台精巧,是宫中举办雅集的常地。林微微一早便按品大妆,乘轿入宫。
她到得不早不晚,几位公主和宗室贵女已到了几位,正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说笑。见她到来,纷纷起身见礼,目光中好奇多于审视。林微微含笑还礼,举止得体。她如今在宫中名声颇有些奇特,既是“奇技淫巧”的王妃,又因江淮新法和皇庄之事,添了几分实干的神秘色彩。
稍顷,沈芷容也到了。她依旧是一身淡雅的月白襦裙,外罩竹青色比甲,发髻简单,只簪一支白玉簪,通身并无多余饰物,却自有一股清冷书卷气,令人见之忘俗。她与几位公主显然相熟,言谈自然,见到林微微,便走上前来,规规矩矩行了一礼:“王妃娘娘。”
“沈姑娘不必多礼。”林微微虚扶一下,笑容温和,“今日诗会,还要有劳姑娘多多费心。”
“娘娘言重了,此乃妾身分内之事。”沈芷容语气平静,不卑不亢。两人便一同核对了诗题、茶点、座位安排等琐事,沈芷容心思缜密,安排得井井有条,林微微只需从旁补充,倒省心不少。
诗会开始,无非是抽签选题,限韵赋诗,贵女们或矜持,或活泼,诗作水平不一,重在参与。林微微自知诗词非己所长,只作了首中规中矩的咏春诗,不算出彩,也未失体统。沈芷容则一如既往地清冷,诗作格调高远,引经据典,赢得一片赞誉。
间隙品茶时,沈芷容自然地坐在了林微微身侧。她执起青瓷茶盏,轻轻拨动浮叶,似不经意地低声道:“前日偶得一本杂记,其中提及岭南有‘薯蓣’之物,蔓生,块根可食,耐瘠薄,不知与娘娘在京西所种的‘甘薯’,可是同物异名?”
林微微心中一动,知她是有意提及。她谨慎答道:“妾身亦是从前朝散佚杂记中得知此物,名曰甘薯,具体是否与姑娘所言‘薯蓣’为一物,尚未可知。姑娘博闻强识,令人佩服。”
沈芷容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清亮:“娘娘过谦。妾身以为,若能利民,名号倒在其外。只是,新物推行,常多阻挠。娘娘在京西之举,恐已引人侧目。”
林微微听出她话中有关切之意,亦压低声音:“姑娘所言极是。妾身亦知前路艰难,唯尽力而为,但求无愧于心。”
沈芷容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只将手边一册薄薄的、看似是诗稿的册子,轻轻推至林微微手边,便起身去与公主说话去了。
林微微会意,趁人不备,将册子收入袖中。回府后细看,才发现这并非诗稿,而是一本手抄的《南行杂录》,其中一页被折起,正记载着“薯蓣”的形态习性,旁边还有沈芷容清秀的小楷批注:“此物若成,活人无算。然土宜、时令需合,强推易败。当先小试,验其效,服其众,而后广之。” 寥寥数语,切中要害,点出了推广新作物最关键的问题:因地制宜和取信于民。这不仅是支持,更是极有价值的提醒!
林微微心中感激,沈芷容此举,无疑是释放了善意,并提供了实质性的帮助。这位沈姑娘,果然如她所料,心怀天下,目光长远。
诗会后不久,京西皇庄传来好消息。采用林微微的土法结合鸡鸭捕食后,虫害得到了有效控制,甘薯苗大部分保住了,长势恢复,庄户们信心大增。而之前试种了《农事拾遗》中深耕施肥法的几户农家,春麦长势明显优于邻田,消息不胫而走,连周边庄子的农户都开始偷偷打听那“神书”了。
常信暗中推动,《农事拾遗》(耕具、施肥篇)的手抄本,开始在京畿几个农业大县的低阶农官和乡绅中悄然流传,虽未引起轰动,但种子已然播下。
这日晚间,谢无岐来到墨韵斋,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却比往日明亮。他丢给林微微一份奏报:“看看吧。”
林微微接过,是江淮巡抚的密折,禀报采用“募役法”疏浚的河段,在春汛中表现稳固,有效缓解了水患,沿岸百姓称颂。奏折中还提到,当地一些乡绅开始自发效仿此法,整修小型水利。
“王爷,这是大好事!”林微微由衷欣喜。她的建议,真的惠及了远方百姓。
“嗯。”谢无岐在窗前坐下,月光洒在他侧脸上,柔和了平日的冷硬。他沉默片刻,忽然道:“今日朝会上,安郡王等人旧事重提,弹劾本王在江淮‘变乱祖制’,幸有几位翰林院的老学士出言辩驳,言‘法无古今,唯便国利民者是从’,此事才算压了下去。”
林微微立刻明白,那几位老学士,恐怕与沈芷容之父渊源颇深。沈芷容的善意,竟在朝堂上产生了回响。
“看来,沈姑娘……”她轻声开口。
“沈芷容此女,不简单。”谢无岐打断她,目光锐利地看过来,“你与她交往,需掌握分寸。清流可用,但不可倚重太过,更不可深陷其派系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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