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岁末的钟声尚未敲响,一道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圣旨,已由宫中明发天下:陛下体恤皇后凤体违和,需静心将养,特恩准移驾西山温泉行宫,以借地气温泉之利,助皇后康复。一应年节庆典,从简;元宵宫宴,取消。帝后将于腊月二十九日启程,归期未定。
圣旨一下,朝野哗然。陛下对皇后的爱重,竟到了不惜抛下年关诸多繁文缛节、移驾行宫的地步?虽说西山行宫温泉确有疗养之效,但皇后只是“思虑过甚,略感风寒”,何至于此?联想到近日宫中关于皇后“病情”的讳莫如深,以及平郡王府爵产之争中那些指向不明的流言,许多人心中的疑虑如同雪球般越滚越大。但圣意已决,无人敢置喙,唯有加紧准备帝后出行事宜。
真正核心的几人,却心知肚明。移驾西山,与其说是“疗养”,不如说是“避祸”与“布局”。乾元宫与凤仪宫虽戒备森严,终究处于权力漩涡的中心,各方耳目混杂,难保万全。西山行宫远在郊外,依山傍水,易于封锁控制,且经过上次秋狩后的一番清洗,守卫皆换成了谢无岐与林微微的绝对心腹,正是安心养胎、同时静观其变、引蛇出洞的绝佳之地。
出行前夜,雪又悄然飘落。凤仪宫内殿,灯火通明。林微微正在青黛的服侍下,最后一次清点要带去行宫的物品。衣裳以宽松舒适为主,书籍多是游记农书,药材补品装了满满几箱,皆是院正亲自把关。她抚着一件特意吩咐准备的、极为柔软厚实的银狐皮斗篷,指尖微微收紧。此去行宫,看似远离纷争,实则如同置身于更大的暴风眼中心——所有的明枪暗箭,或许都会因为他们的“退避”而变得更加肆无忌惮,直指行宫。
“娘娘,都收拾妥当了。”青黛轻声道,看着主子沉静的侧脸,心中亦是忐忑。她已知晓皇后有孕,又是欢喜又是担忧,此刻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
“嗯。”林微微颔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簌簌而落的雪花。殿门被轻轻推开,带着一身寒气的谢无岐走了进来。他挥手屏退青黛,走到她身后,很自然地将她揽入怀中,下巴轻轻搁在她发顶。
“都准备好了?”他问,声音带着一丝疲倦。
“嗯。陛下那边呢?”
“玄甲卫已先行出发,接管行宫防务。随行车驾、人员,皆已再三核查。”谢无岐顿了顿,语气转冷,“京中这边,张太傅、刘崇坐镇。平郡王府的爵产,朕已下旨冻结,由宗人府与户部共管,闹事的几家,已让‘夜枭’盯死。那几个跳得欢的御史,朕让他们年节期间,去京郊皇庄‘体察民情’了。”
林微微闻言,微微弯了弯唇角。他这招“发配”,倒是干脆。让那些想探听消息的人,连宫门都摸不着。
“陛下,”她转身,仰头看他,烛光下,他眼中有血丝,显然又是熬夜部署,“此去行宫,虽可暂避锋芒,但亦将我们置于明处。若有人狗急跳墙,行宫便是孤悬在外的靶子。”
“朕知道。”谢无岐抬手,拇指轻轻抚过她微蹙的眉心,“所以,行宫内外,朕已布下天罗地网。朕倒要看看,谁有那个胆子,来撞这张网。”他眸中寒光一闪,杀意凛然,“正好,借此机会,将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一网打尽。”
他的自信与狠决,让林微微安心不少。她将脸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低声道:“妾身信陛下。只是……万事小心。您如今,也不再是孤身一人了。”她意有所指地,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小腹。
谢无岐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随即拥紧了她,力道大得让她微微蹙眉,却又觉得无比安心。“朕明白。”他声音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为了你,为了孩儿,朕也会安然无恙。你也要答应朕,在行宫,好生将养,不许再劳神。外间一切,自有朕在。”
“好。”林微微轻声应下。
这一夜,两人相拥而眠,窗外雪落无声,殿内暖意融融,却都知这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腊月二十九,天色未明,帝后仪仗已悄然出宫。为求稳妥,谢无岐并未大张旗鼓,只用了精简的车驾与护卫,但暗中的玄甲卫精锐,早已将沿途与行宫围得铁桶一般。林微微乘坐的凤辇经过特殊加固,铺着厚厚的软垫,行驶极为平稳。谢无岐则骑马护在辇侧,玄色大氅在晨风中猎猎作响,神色冷峻,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沿途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
车队无声地驶出朱雀门,穿过尚在沉睡的京城街道,向着西山方向迤逦而行。雪已停歇,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唯有车轮碾过积雪的吱呀声,和马蹄踏雪的沉闷声响,打破这黎明前的寂静。
车厢内,林微微靠着软枕,手中握着一卷《齐民要术》,却一字也未看进去。小腹处依旧平坦,但一种奇异的、微妙的联系感,却越来越清晰。她能感觉到轻微的、不同于以往的疲惫,也能在偶尔的颠簸中,下意识地护住腹部。这个孩子,在她还未来得及仔细体会那份初为人母的喜悦时,便已将她拖入了更深的漩涡,却也让她与身边那个男人,联系得前所未有的紧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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