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刀,无声地雕琢着世间万物,也悄然改变着两个被命运之锁遥遥相系、却又天各一方的人。
余烬微温,终将散尽。
北欧的四季更迭,缓慢而规律。安安,那个被江辰倾注了所有扭曲情感与希望的孩子,如同雪原上顽强生长的小树,在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流涌动的环境里,一天天长大。他继承了母亲李宛精致的眉眼和冷静的气质,也继承了江辰(或者说,被江辰刻意培养出的)那种超越年龄的、早熟的沉静。他很少哭闹,眼神清澈却带着一种孩童不应有的、洞察般的敏锐。他依赖江辰,却也似乎本能地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审视的距离。他从不问起“妈妈”,仿佛那个角色在他人生的初始设定中,便是模糊而遥远的。
江辰看着安安成长,心中那团曾因这孩子而燃起的、微弱的、移情般的温暖,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恐惧与悲哀的情绪所取代。他害怕安安终有一天会追问真相,害怕自己精心构筑的、脆弱的“正常”假象会被戳穿,更害怕安安身上那越来越明显的、属于李宛的冰冷特质。他试图用加倍的“关爱”去融化那层与生俱来的隔膜,却发现自己的“爱”早已扭曲变形,无法提供真正健康的情感滋养。他更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充满愧疚的看守者,而非一个真正的父亲。
他与李宛之间的联系,越来越稀薄,越来越形式化。加密渠道传来的,只剩下关于安安教育路径、健康投资、未来可能发展方向等冰冷的事务性指令。偶尔,会有一两笔巨额资金注入,无声地彰显着那个遥远世界的主宰,依旧在掌控着一切。李宛本人,仿佛已彻底隐入幕后,成了一个抽象的符号,一个遥控的意志,一个江辰午夜梦回时,依旧会感到窒息般心悸,却再也触摸不到丝毫温度的幻影。
江辰的身体,也在这种长期的、压抑的、毫无生气的生活中,慢慢显露出衰颓的迹象。失眠的后遗症,心因性的食欲不振,以及深植骨髓的、对温暖与归属的绝望渴求所导致的精神耗竭,让他本就纤细的身体更加单薄,眼神中的空洞愈发明显,只有看向安安时,才会泛起一丝力不从心的、疲惫的温柔。他像一根被过度燃烧、却又被强行按入冰水中的蜡烛,芯子早已冷透,徒留一具美丽却脆弱的蜡壳。
他知道,自己生命中的火焰,早已在那个海边的囚笼里,为了取悦和依附那个冰冷的神只,而燃烧殆尽了。如今支撑他的,不过是那一点灰烬中,对安安的责任(或者说,对李宛最后指令的惯性执行),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不知该如何停止的“生存”本能。
天命各安,囚途独行。
与此同时,在东方的权力之巅,李宛的帝国依旧在阴影中无声扩张。她身边出现了新的、更加年轻、更加“好用”的面孔。新的“木兰”被培育,新的“利刃”被锻造,新的棋子在棋盘上落下。江辰,连同那个被送往北欧的孩子,渐渐成了她庞大资产清单上,一个被妥善保管、定期评估、但已非核心的条目。她依旧会审阅关于他们的报告,但那审阅,与审阅一份财务报表、一份项目计划书,并无本质区别。偶尔,在极其隐秘的、与Valois家族的交涉中,对方或许会再次提及那个“完美的东方范本”,她会用最得体的、无关痛痒的方式带过,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件年代久远、已被妥善收藏的艺术品。
时间冲刷掉了许多东西,包括那一点点或许曾经存在过的、对造物的微弱怜惜,或是对那场扭曲“婚姻”的、病态的新鲜感。剩下的,只有绝对的理性与掌控。江辰于她,已成过去式,一个被完美使用、并已安置到合适位置的、成功的作品。仅此而已。
命运的轨迹,如同两条短暂相交后,便朝着截然不同方向无限延伸的线。一条线,隐入东方权力与欲望交织的、永无止境的黑暗漩涡,继续着冰冷而高效的运转。另一条线,则漂向北欧寂静而寒冷的雪原,在孤独与回忆的囚笼中,慢慢冷却,慢慢凝固,慢慢……走向命定的终局。
尾声:雪落无声
又是一个北欧常见的、飘雪的黄昏。壁炉里的火,噼啪作响,驱散着屋外渗入的寒意。已经上小学的安安,安静地在自己的房间里做着功课。他聪明,自律,成绩优异,却异常沉默,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洞察人心的眼神。他很少主动与江辰交流,但那份沉默,并非孩童的懵懂,而更像是一种有意识的疏离与观察。
江辰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里,身上盖着一条薄毯。他比几年前更瘦了,脸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不健康的苍白。他手里拿着一本翻开的书,眼神却空洞地落在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上。雪花无声地覆盖着湖面,覆盖着远山,覆盖着整个世界,也仿佛要覆盖掉他脑海中,那些早已褪色、却依旧顽固存在的、关于另一片海洋、另一座牢笼的记忆。
壁炉的火光,在他失去了所有神采的眼眸中,跳跃着微弱的光点。那光点,映不出温暖,只映出一片荒芜的、寂静的、等待最终湮灭的虚无。
他知道,安安终将长大,终将离开,终将去往属于他自己的、或许同样无法摆脱李宛阴影的、未知的人生。而他,江辰,这个被塑造、被使用、被放逐的“作品”,也将完成他最后的“使命”——将这颗被精心培育的“种子”,安然送离巢穴。
然后呢?
然后,便是永恒的寂静了吧。在这异国他乡的雪原上,在这座华丽而空旷的囚笼里,独自一人,守着回忆的灰烬,守着早已冷却的爱恨,守着那份永远无法填满的、名为“李宛”的空洞,直到生命的烛火,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无声息地,燃尽最后一滴蜡泪。
雪,落得更大了。无声无息,覆盖了一切来路与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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