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出征第三日，天刚亮，前锋斥候就带回消息：高丽军在铁脊岭设了三道防线，箭塔立在山腰，滚木堆满崖口。
戚继光站在马背上看了半晌，跳下来拍了拍甲胄上的灰，对身边副将说：“他们知道我们要来。”
副将皱眉：“强攻伤亡太大，绕路又怕耽误时间。”
戚继光没说话，转身从行军图上抽出一支红旗，插在铁脊岭西侧的山谷位置。那里地势陡，地图上标着“不可行”。
“那就走这儿。”
他声音不高，但周围将领都听清了。有人想开口劝，又闭上了嘴。跟戚继光打仗久了就知道，他越是平静，越是已经拿定了主意。
当天午后，三路兵马开始调动。左翼两千人打着大旗往东谷推进，尘土扬起老高，故意暴露行迹。中军主力缓缓压上主道，做出准备强攻的姿态。真正的杀招藏在右翼——八百精兵由本地向导带路，夜里摸黑走险坡，攀藤附石，悄悄绕到敌军侧后。
第一轮交锋在第五日清晨打响。
左翼部队按计划发起佯攻，刚冲进谷口，山上礌石如雨砸下。几辆冲车当场被砸烂，前排士兵抬着盾牌硬顶，一步步往前挪。箭塔上的弓手居高临下，一轮齐射就放倒一片。
戚继光骑马赶到前线时，正看见一名旗手倒下，战旗歪斜着插进泥里。他翻身下马，几步上前把旗拔起，顺手交给旁边一个小兵。
“举好。”
小兵愣了一下，双手接过，挺直腰杆站着。周围的士兵看到主帅亲自拾旗，士气一振，吼着号子继续往前冲。
这一波打了两个时辰，最终还是被逼退回来。清点伤亡，折损三百二十七人，轻伤未计。
当晚，军帐内灯火通明。
副将把战报摔在桌上：“再这么打下去，没等破关，咱们先把自己拼光了！”
另一名将领点头：“不如集中兵力强攻主道，哪怕代价大些，也比耗在这里强。”
戚继光坐在案后，手里拿着一块布巾，慢慢擦着刀柄。他听了半天，才抬头问：“你们觉得，高丽军为什么敢守？”
没人回答。
“因为他们不怕死？”他自问自答，“不，是因为他们觉得我们只能硬碰硬。他们算准了我们会急，会怒，会一股脑往上撞。”
他站起身，走到沙盘前，手指点了点铁脊岭背后的补给线：“他们每天辰时换岗，午时送饭。送粮队从平壤来，走的是北沟小道，每次二十人护送，不多不少。这两天我们扰袭东侧，他们的援兵反应慢了半个时辰。”
帐内安静下来。
戚继光接着说：“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的指挥是分段的，一处出事，别处要等命令。我们打这里，他们调兵得层层上报。”
他拿起一根短木棍，轻轻敲在沙盘边缘：“所以不能急。我们要让他们自己乱起来。”
副将迟疑道：“可将士们已经憋着火了，再不动手，怕士气撑不住。”
戚继光看着他，语气不变：“火可以憋，但不能乱烧。谁现在想快，谁就是在帮敌人。”
帐内没人再说话。
第二天起，大龙朝军队改变了打法。不再组织大规模冲锋，而是每日派出小队骚扰。有时半夜放几箭，有时白天虚张声势逼近关口，逼得守军整日紧绷。工兵队在主道两侧挖出掩体，减少伤亡的同时，也让士兵有了喘息之地。
第三天午后，一支送饭队伍按时出现在北沟道上。押运的士兵穿着旧皮甲，走路松散，显然没当回事。
埋伏已久的斥候立刻传信。
戚继光接到消息，只下令两个字：“盯住。”
当晚，他亲自带着五十名死士，沿南坡藤蔓潜行两里，摸到敌军后勤营外。没有强攻，只放了几把火，烧了粮草堆和炊具，留下一堆混乱就撤了。
第四日清晨，铁脊岭守将发现饭没做出来，士兵躁动。派人去查，才知道昨夜遭袭，虽无伤亡，但锅灶全毁，粮食也被熏坏大半。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三天，类似的小规模袭击接连不断。有时是水源被投石堵塞，有时是哨塔绳索被人割断，最狠的一次，连他们的备用箭矢都被偷走一半。
守军疲于应对，士气渐渐下滑。原本严密的换防开始出错，有两次甚至出现两班人马同时在岗，而关键隘口却无人值守的情况。
第七日，戚继光召集众将。
“时机差不多了。”他说，“今晚三更，左翼再演一次强攻戏码。中军准备云梯和盾阵，等他们注意力全被吸引过去，右翼死士从南坡攀岩而上，目标不是杀敌，是夺旗。”
“夺旗？”
“对，”戚继光点头，“把他们的帅旗砍下来，挂到我们阵前。我不信，旗都没了，他们还能稳得住。”
众将领命而去。
入夜后，风向转西。左翼部队再次推进至谷口，火把连成一片，鼓声震天。守军立刻进入战位，檑木滚石推上崖边，准备迎击。
就在双方即将接战之际，南坡方向突然传来一阵短促的喊杀声。
紧接着，一杆染血的旗帜被挂在了大龙朝阵地前的高杆上。旗面残破，但依稀能辨出高丽军的徽记。
前线瞬间骚动。
一名守军小校冲进指挥所大喊：“帅旗……帅旗没了！”
主将猛地站起，一脚踢翻桌案：“不可能！那边是绝壁，没人能上去！”
可事实摆在眼前。
不到一炷香时间，东侧箭塔率先熄了火把，守兵开始往下撤。接着是中段防线，有人扔下武器往山后跑。主将连斩两人也压不住阵脚。
戚继光站在望台上，看着敌军阵型开始瓦解，终于开口：“传令，全线压上，活捉主将，不得滥杀。”
副将应声而去。
黎明前的最后一刻，铁脊岭第一道防线宣告失守。
清点战果，俘敌八百余人，缴获弓弩五百张，滚木礌石若干。最关键的是，拿到了通往平壤的地形图，上面标注了后续七处关卡的兵力分布。
戚继光坐在缴获的帅帐里，翻开地图看了一遍，提笔在其中一处画了个圈。
那是高丽军第二道防线的核心据点——青石口。
他吹灭油灯，对守在外的亲兵说：“让右翼休整两个时辰，天亮出发。”
亲兵应诺转身。
戚继光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地图，指尖停留在那个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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