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的黎明,是在一片压抑的死寂中到来的。
没有鸡鸣,没有市声,只有寒风掠过空旷街道的呜咽,和远处疫区隐约传来的、被压抑的哭泣。
宵禁尚未解除,街上只有全副武装的巡兵,踏着沉重的步伐,目光警惕地扫过每一处阴影。
昨夜码头的爆炸与厮杀,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涟漪早已扩散到全城。恐慌,在无声中蔓延。
苏念雪站在钦差行辕书房的窗前,脸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影。
她已换下昨夜那身染血的劲装,但指尖残留的硝烟与血腥气,似乎已渗入皮肤,挥之不去。
窗外庭院中,几名“影”卫正在沉默地收敛同袍的遗体,用白布仔细覆盖。一共七具。水下那六人,生还希望渺茫。
钱嬷嬷轻手轻脚地端来一碗参汤,看着她憔悴的侧影,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低低一叹,将汤碗放在案头,悄声退下。
苏念雪没有碰那碗汤。她转身,目光落在摊开的扬州城防图上。
昨夜行动的每一个细节,在她脑中反复回放。内鬼……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心神。能如此精准地掌握他们的行动时间、地点、甚至兵力部署,绝非普通眼线所能为。
癸七说得对,这个人,必定在核心圈层,且深得信任。
会是林阁老带来的人吗?不,林阁老若有害她之心,大可不必亲自前来,更不必暗中传递消息。
况且,昨夜林阁老安排“巡河兵”接应之事,只有她和癸七等极少数人知晓,吴天德的叛变,更像是对方早就布下的棋子,而非临时收买。
那么,内鬼在“影”内部?在抗疫营?在太医院?还是……在她身边这些看似绝对忠诚的人之中?
她想起钱嬷嬷担忧的眼神,想起薛神医熬红的双眼,想起副统领和其他将领这些日子不眠不休的奔波……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如果连这些人都不能信任,她还能信谁?
“夫人。”癸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进来。”
癸七推门而入,身上带着夜露的寒气。
他脸上新添了一道浅浅的刀痕,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常。“吴天德已控制全城防务,四门紧闭,许进不许出。他对外宣称,昨夜有‘悍匪’袭击码头,劫掠漕粮未遂,现全城搜捕余党。我们的人暂时无法出城,也无法靠近码头。那几艘船……仍停在原处,但守卫增加了一倍,且有官兵协同。”
“他倒是会颠倒黑白。”苏念雪冷笑,“林阁老那边有消息吗?”
“有。林阁老遣心腹密信,说吴天德叛变之事,他已通过特殊渠道密奏入京,但远水难救近火。他让我们暂时隐忍,保存实力,他会设法从官场内部施压,并联络仍在扬州的、可信的旧部。另外,”癸七顿了顿,声音更低,“林阁老说,他怀疑内鬼不在我们这边,也不在官场明面,而可能在……传递消息的环节,或者是,对方有我们意想不到的监听手段。”
传递环节?监听手段?苏念雪蹙眉。他们之间的联络,多用密语、暗号、乃至信鸽,且路径多变。除非对方能破译密语,或者……截获所有信鸽?
“我们用的信鸽,来源可查清了?”
“是京城皇家鸽苑精心培育的‘千里青’,按理说极为可靠。但……”癸七眼中闪过一丝疑色,“昨夜行动前,我们曾放出一只例行报平安的鸽子。今早发现,那只鸽子并未抵达预设的中转点,而是……死在城外十里一处荒坡,脖颈有细小锐器伤口,似是弩箭所伤,但箭矢不见。鸽腿上的铜管还在,但里面是空的。”
信鸽被截杀!情报被取走!对方果然能监控他们的通信!而且是在城外预设的飞行路线上精准拦截!这说明对方对信鸽的习性、路线乃至他们使用的品种都了如指掌!皇家鸽苑……那里也有问题?
苏念雪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四面八方收拢。对手的能量,远超她的预估。
“立刻更换所有通信方式。启用备用方案,用最原始的人力传递,多层加密,单线联系。鸽苑那边,让陛下的人去查。”苏念雪快速决断,“另外,让我们在城内的暗桩全部静默,没有我的亲笔手令,不得擅动。当务之急,是内查。昨夜参与行动计划制定的,除你我、林阁老信使,还有谁?”
癸七在脑中迅速过了一遍:“制定突袭细节时,在场的有我、副统领、‘影’卫第三队队长陈默、以及负责协调码头暗哨的王五。传达命令时,范围稍大,但核心计划只有我们四人知晓完整版本。夫人是怀疑……”
“都有可能,也都未必。”苏念雪目光沉静,“陈默和王五的背景,你清楚吗?”
“陈默是‘影’的老人,三代为皇家效力,身家清白,多次死战,身上有十一处伤疤是为救同袍所留。王五……是江南本地人,三年前因追踪一伙江洋大盗有功,被吸收进‘影’,擅长潜行追踪,对扬州地形极熟。昨夜水下行动,本应由他带队,但他临时腹泻不止,才换了其他人……”癸七说到这里,眼神骤然一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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