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州市发改委主任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随后被推开一条缝,综合处的年轻科员小陈探进半个脑袋,脸上混杂着激动与难以置信的神色。
“呗……呗主任!”他声音有点发颤,手里捏着一份明显带有省组织部文头标识的函件,“刚刚……刚刚省里特急转来的文件,说是……金都省那边来的。”
“金都省?”呗璐璐从沉思中抬起头,眉头微蹙。跨省的文件?这很少见。她示意小陈进来。
小陈几乎是踮着脚快步走过来的,小心翼翼地将那份带着红色机要标识的文件袋放在她桌上。“省组织部加急转来的,说……说是任命通知。”
呗璐璐心中疑窦顿生,指尖划过封口,取出里面的文件。目光落在标题和正文上时,她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关于呗璐璐同志职务任免的通知】
【经研究决定,任命呗璐璐同志为金川市人民政府副市长……】
落款处,赫然是金都省委组织部的鲜红印章,并由本省组织部予以确认转发。
金川市?金都省那个以重工业和复杂人事关系着称、距离此地近千公里的地级市?副市长?
她捏着文件的指尖有些发白,第一反应是荒谬。这怎么可能?她的发展轨迹、关系网络、乃至正在全力运作的本地副市长竞争计划,都扎根于此。一纸调令,竟要跨越省界,将她抛向一个完全陌生的战场?
还没等她理清头绪,办公室外隐约传来嘈杂声,随即声音迅速放大,变得清晰而热烈。发改委几个平时与她相熟的处长、副处长,还有不少听到风声的干部,竟簇拥着来到了主任办公室门口。他们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
“恭喜呗市长!高升了啊!”
“恭喜呗市长!” “恭喜璐璐市长!” 欢呼和道贺声顿时响成一片,打破了发改委走廊一贯的严肃氛围。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半个机关。
呗璐璐看着门口一张张真心或夹杂着其他情绪的笑脸,听着那一声声“呗市长”,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她猛地将那份任命通知拍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喧闹声为之一静。
“还恭喜?”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锐利的冷意,目光扫过门口众人,“这是谁搞的恶作剧?嗯?把我调到金川市?我在本地的计划全被打乱了!”
众人面面相觑,笑容僵在脸上。他们原以为这是天大的喜讯,正主儿该欢天喜地才对,没想到呗璐璐竟是这种反应。
周副主任,一位资历颇深、向来沉稳的老同志,见状挥挥手示意大家先散去,然后独自走进办公室,顺手带上了门。他拿起那份通知仔细看了看,确认无误后,叹了口气。
“璐璐同志,”他换了更亲近的称呼,语气缓和,“事已至此,文件是真的,省里都转发了。金川市……虽然远了些,人事也复杂,但毕竟是经济发达的重镇,副市长的平台,比我们这里竞争的那个位置,格局或许更大一些。” 他试图宽慰,也点出了某种现实。
“格局大?”呗璐璐走到窗前,背对着周副主任,声音里透出一丝罕见的疲惫和烦躁,“周主任,你说得轻松。那是金都省,不是我们这儿。我到那边,人生地不熟,方言、气候、关系网络、工作套路,统统要从零开始!这哪里是升迁,这简直是……” 她顿住了,把“发配”两个字硬生生咽了回去,但意思已然明了。这突如其来的跨省调动,彻底打乱了她精心筹划的本地晋升路径,将她置于一个充满未知和挑战的险地。她仿佛已经看到了金川那错综复杂的利益格局和排外的氛围,自己一个“空降兵”,该如何立足?如何打开局面?
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城市遥远的喧嚣隐约透入。
半晌,呗璐璐转过身,脸上那些外露的情绪已经被她强行压下,恢复了往日那种近乎冷硬的平静,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波澜。她走回办公桌,拿起那份沉甸甸的任命文件,又看了一眼自己熟悉的办公室。
“周副主任,”她的声音重新变得清晰、果断,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组织决定,我坚决服从。发改委这边的工作,从现在起,就按照省组织部的指示,正式与你交接。”
她开始利落地整理桌面上最重要的几份文件,同时语速平稳地交代:“当前重点推进的‘十四五’中期评估项目,关键节点和数据在蓝色文件夹里,需要紧盯省里的反馈;轨道交通三期规划的报批,本周内必须把补充材料送过去,负责人是规划处的老李;还有下半年预算调整的初步方案,我看了,有几个地方还需要再斟酌,我批注了意见,在我电脑桌面上,你待会儿看一下……”
她一件件说着,条理分明,仿佛只是进行一次寻常的工作交接,而非即将远赴千里之外。只有那略显急促的语速和微微低垂的、不再看向周副主任的眼睛,泄露了此刻她内心远非表面这般平静。
周副主任默默听着,拿出笔记本记录着要点,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这个他看着成长起来、作风凌厉能力出众的女领导,即将踏上一条充满荆棘也更广阔的征途。他最后只能点点头,沉声说:“璐璐同志,你放心。这里的工作我会处理好。你……到了金川,一切保重,凡事……多留个心眼。”
呗璐璐停下了动作,终于抬眼看向这位共事多年的老同事,嘴角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像是想回一个笑容,却终究没有成功。
“谢谢。”她只说了两个字,然后抱起整理好的文件盒,走向门口。步伐依旧稳健,背影挺直,如同她每一次走向重要会场时那样。
只是那背影落在周副主任眼里,似乎比往日多了几分孤决,很快,就要融入那片完全陌生的、被称为“金川”的天地之中。而关于这里的记忆,关于那未能说出口的、刚刚萌芽便不得不深埋的情感,都将被这突如其来的调令,封存在这个她即将离开的办公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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