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棉轻轻关上厨房的后门,将院子里野鸡此起彼伏的咯咯争闹声隔绝在外。她疲惫地靠在门板上,感受着木头传来的凉意,仿佛这样就能将舌头保卫战带来的惊心动魄暂时关在身后。
胃里像是塞了满满一捧沉甸甸、湿漉漉的水草,堵得慌。指尖无意识地掠过粗糙的陶缸表面,那上面还残留着一丝葱油的香气——不久前,这香气曾是陆凛冬冰封般的沉默中裂开的一道细微光亮。但现在,这光亮像是被厚重的阴霾覆盖了,连带着抢救援朝时疾跑带来的最后一点热气,也彻底凉透。
想到援朝苍白的小脸和艰难的呼吸,祝棉的心又揪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凝滞的空气中混杂着鸡粪、落叶和一丝铁锈般的寒意。这个家,就像暴风雨中飘摇的小舟,而她必须成为那个掌舵的人。
让孩子们睡下成了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念头,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陈崖柏那截破木头腿子敲在晒场青石板上的闷响,又在记忆深处沉沉地回荡起来。那个男人就像阴魂不散的幽灵,时刻窥视着这个家的脆弱。
她决定整理杂物间,那里堆放着前妻魏桂花的遗物,像个被遗忘的角落,也像这个家不愿触碰的伤疤。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灰尘扑面而来。祝棉挥动扫帚,带着某种宣泄式的凶狠,想要将那些仿佛凝固了的灰絮从成堆半发霉的破棉鞋、结块的旧布料、散落的干瘪蒜头里驱赶出来。每一下都用足了力气,仿佛这样就能扫去心头的阴霾。
就在这时,一声,扫帚柄撞到了墙角深处某个埋在最底下的坚硬物体。
祝棉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蛛网和絮状物的遮挡,一个扁平的铁盒子渐渐显露出来。大约一本书两倍大,四个角裹着暗红色已经剥落卷翘的漆皮,盒盖锈蚀得厉害,严丝合缝地扣着,表面沁着一层阴冷的水汽和灰绿色的斑驳。
她轻轻取出铁盒,隔着布满锈痂的盒体,那股金属特有的冰凉死气异常沉手,贴着掌心里的薄汗,阴魂不散地往骨头缝里钻。
锁扣早就锈死了,边缘有一处不规则的凹瘪,像一个陈旧而暴烈的伤口。祝棉找来几根粗硬的公鸡尾羽,耐心地撬动着锈死的盒盖。刺耳的刮擦声在寂静的杂物间里格外清晰,每一声响都敲在她的心上。
终于,盒盖发出艰涩的呻吟,在腐朽的合页上极其缓慢地张开——
没有预想中的书信或者私密饰物。盒子的正中央,一块半湿脏污的灰布包裹着几件冷硬杂乱的金属异物。灰布本身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机油和难以名状的腐味。
祝棉的心跳加速,她用羽毛杆小心翼翼地挑开布角,呼吸猛地一窒。
叠压零乱的金属配件静静躺在那里。暗哑的铜色弧圈带着尖锐的卡扣凸起;方块状的灰色小薄片,几个面都焊着银亮的针脚;几根长短不一、细若发丝的金属簧片,扭曲地盘踞着,其中一端带着极其微小的、能感觉到的锋利毛刺;还有一个黑色圆盘,中心嵌着同样小小的、特意打磨出的触点,闪着冷冰死寂的光。
它们的组合方式诡异莫名,像某件装置里断裂的冰冷骨骼。祝棉的视线落到灰布包裹的靠边位置,最底下,压着一截清晰的、绝非天然弯曲弧度的铜丝,它呈现出一种刻意的、带着邪劲的卷曲盘绕,末端被拉直,尖端闪着同样诡谲锐利的寒光——如同蜷缩着的毒蛇刚刚抬起头,吐出的那一瞬间的信子!
就在这时,嘶——一声细微的锐痛猛地刺入祝棉左手的食指指尖!是她为了更稳地支撑自己,不小心用指腹按压在那堆冰冷金属上时,极其微小的一处金属毛刺扎破了皮肤。指尖瞬间渗出鲜红的血珠,那细细的刺痛仿佛一枚微小的冰针,沿着手指迅速蔓延。
后颈寒毛根根倒竖!背上沁出的冷汗被风一吹,粘腻冰冷。
橐、橐、橐……
空洞、沉重、拖着一点金属刮地的摩擦声——木腿敲击石头台阶的声音,像来自地狱的倒计时,极其突然又异常清晰地穿透院墙,带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一声声落在杂房屋门口!
祝棉的血液像被无数细小的冰凌冻结了一瞬。心脏不再是为了恢复平静而在胸腔里博动,而是像一面疯狂的鼓,在狭小的肋骨牢笼里暴烈地撞击,震得耳膜嗡嗡轰鸣。
她猛地抬头!那扇方才只堪堪拉回、还带点缝隙的杂物房门板上透出的窄仄光影里,一道干瘦、坚硬、高过矮墙一截的人形轮廓堪堪钉在那里。无需看清面容,那人影就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属于陈崖柏身上特有的、旧皮革混合着劣质烟草叶子发酵般的浓浊气息。
他双手扒着门框边沿,浑浊的眼睛像淬毒的针尖,死死锁定她怀里的那堆遗物。他的目光像无形的触手,在那堆破布烂絮间刮擦翻检,仿佛要穿透布料,直接抓住那个铁盒。
半鬼女,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摆弄死人的东西,也不怕沾了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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