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军区总站站台,八一探亲潮的人流裹挟着汗味、烟草与食物气息汹涌弥漫。初冬的寒气挡不住人潮的热情,每个行色匆匆的脸上都写着期盼。
祝棉的铁皮独轮车稳稳架在斑驳水泥柱旁,大铁锅里深褐色汤汁咕嘟作响,几十只滚圆的茶叶蛋在浓香四溢的卤汁中沉沉浮浮。经过数小时的小火慢炖,蛋壳上已布满深褐近黑的奇妙裂纹,像极了冬日里结冰的河面裂开的纹路,每一道缝隙都饱含着茶香与酱香。
茶香卤蛋,一毛二一个,加半两粮票!她清亮的嗓音穿透嘈杂,在熙攘的站台上格外醒耳。左手腕上未愈的燎泡在寒气里隐隐刺疼,那是昨日熬糖时不小心烫伤的,右手却依旧麻利得像上了发条——收钱、找零、捞蛋、装袋,一气呵成。
几个佩戴红袖箍的值勤战士费力地分开人潮,为身后一队面露羞涩的年轻军属开辟出一条通道。这些姑娘们穿着崭新的军装或时兴的的确良衬衫,手里紧紧攥着行李,眼神中既有离家的忐忑,更有即将见到心上人的喜悦。
妹子们,路上带着吃!图个吉利,这叫鸳鸯蛋祝棉眼疾手快,用漏勺捞出几只裂纹最是漂亮对称的卤蛋,不由分说地塞进姑娘们还空着的网兜里。她特意挑了那些色泽最深、纹路最美的,仿佛要把最美好的祝福都包进这小小的蛋里。
带头的圆脸姑娘推拒不过,红着脸收下,小心地将还温热的卤蛋从网兜取出,指尖轻轻摩挲着蛋壳上细腻的纹路,这才郑重地放进棉衣内兜,贴在离心脏最近的位置。这个简单的动作里,藏着一个少女全部的心事与期盼。
人群缝隙里,四岁的陆和平像只受惊的小鹿,紧紧抓着母亲腰间系着的围裙带子,苍白的小脸上写满了对汹涌人潮的不安。十岁的陆建国绷着尚显稚嫩的下巴,眼神警惕如巡视领地的幼狼,时刻注意着每一个靠近摊位的人。六岁的陆援朝则完全被美食吸引,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铝盆里所剩不多的深色卤蛋,不住地咽着口水。
趁着又一波顾客离开的间隙,祝棉轻轻舒了口气,弯腰从铝盆最底下捞出三只早就预留出来、晾得温热适口的卤蛋,利落地在水泥柱角上轻敲两下。
开饭了,小的们!
话音未落,一只小胖手已经快如闪电般伸出,精准地抓走了其中最大的一只。陆援朝对食物的渴望永远这般热烈直白。他不像和平那样需要哥哥喂到嘴边才敢小口品尝,也不像建国那样细致地慢慢剥壳,而是迫不及待地张大嘴巴,一口就咬了下去!
嘶——嗷!滚烫的蛋清和蛋黄瞬间烫得他龇牙咧嘴,倒吸着冷气,圆滚滚的身子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般原地蹦跳,却死活舍不得把到嘴的美味吐出来,只能梗着脖子,含在嘴里拼命吹气。
慢点儿!跟你说了多少回了!舌头不想要了?建国皱着眉呵斥,自己却低着头,专注地对付着手里的蛋。他的动作有着超乎年龄的细致,一小片一小片地将染着深褐色茶痕的蛋壳完整揭下,露出底下白皙且同样烙印着浅褐色叶脉纹路的蛋白。
好香!哥!真好吃!援朝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口齿不清地赞叹着,满嘴的蛋香混着卤汁的咸鲜,让他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建国抿着嘴,不再理会弟弟那在他看来颇为的吃相。他安静地掰下一小块已经吹温的蛋白,递到一直怯生生不敢自己动手的和平嘴边。
好吃吗?和平?祝棉微微弯腰,用围裙擦了下手,这才轻轻抚了抚小女儿细软的发丝,声音放得又轻又柔。
和平细细白白的小牙小心翼翼地咬下那一小点蛋白,在嘴里慢慢地、仔细地咀嚼着,像是在品味什么稀世佳肴。片刻后,她那常年缺乏血色的小脸上,竟罕见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接着,她小幅度地、却又异常坚定地点了点头。这个简单的动作,对她而言,已是能表达出的最高程度的肯定与欢喜了。
就在这时——
啪嗒。一声轻响,援朝把剥下来的大片蛋壳随手丢在了脚边冰冷的水泥地上。
援朝!建国立刻低声喝止,声音里带着压抑的不悦,说了多少次了!不许乱丢!他习惯性地弯腰,准备去捡那些碍眼的碎壳。
援朝的注意力却被地面吸引了过去。他蹲下身,胖乎乎的手指好奇地拨弄着那几片深褐色的碎蛋壳。那蛛网般细密的裂纹,在灰扑扑的地面上显得格外奇特。哥,你看这块,他捏起一片弧度较大的蛋壳,这弯弯的裂纹,像不像咱们北戴河礁石滩上那个海洞?
建国不耐烦地伸手要拉他起来,觉得弟弟又在做无谓的事。
突然,援朝无意识地将两片形状特殊的蛋壳在粗糙的地面上往一起凑近。
就在它们即将接触的刹那,一道极其细微、却笔直得近乎锐利的线条痕迹,在那些杂乱无章的自然裂纹中一闪而过!那线条硬朗、规整,与周围蛛网般圆润随机的裂痕形成了鲜明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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