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他瞳孔一缩。
在那片湿泥的边缘,粘着几粒极细的、深黑色的矿物颗粒,绝不是这片海滩该有的沙子。
“脚印太乱,水泡塌了。”陆凛冬的声音沉得像远处礁石相撞。他戴着磨损皮手套的手,极其小心地拂开破罐旁边的浮砂,指下有极其微小的白色盐粒结晶在深色细沙中一闪而过。
“但水……认得路。”他伸出手指,指尖精准地悬停在那条留在陶罐壁内侧、深紫色干涸汤渍形成的环状线上缘。
那抹深紫色的环状印记,在黯淡天光下,像一道凝固的、带着甜味的伤口。
“不对。”祝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也蹲下来,侧身仔细看着那道环痕,指腹轻轻拂过罐壁上高于汤渍环的湿沙痕印,“昨晚最高潮位线应该是这个位置。如果潮水只正常浸泡过外围沙子退去,罐子没被移动,”她的指尖点了点罐壁那环深紫色的干涸印记,“这汤渍印的高度……最多只能到这里。”
陆凛冬沉默着,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钉死在陶罐壁上那两道高度差:一道代表正常情况下、被潮气缓慢渗透烘干形成的汤渍;而另一道新鲜的、位置明显偏高的湿沙线,才是昨夜潮水退去时真正的“手印”。
这就好比贼踮脚偷看,却忘了自己影子拉长了。
他粗糙的手指沿着这两条无形但清晰的刻度线比划了一下,又猛地插进破罐旁的松软沙地里,指尖沾满了潮湿粘腻的沙泥。
“盐,”他低语,捏起一小撮沙,微小的白色结晶体在指间闪烁,“盐渍……比预期多。”
他从旁捡起一小段相对平直的枯树枝。以被翻开瓦罐底部的沙坑边缘一块稳固的礁石作为原点,他将枯枝垂直放在沙地上,当作最原始的标尺。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平移枯枝的一端,轻触着陶罐壁内侧那道深紫色干涸汤渍环的下沿。眼睛眯起,视线锐利如刀锋,在枯枝的粗糙树皮上找到一个与汤渍环上沿大致对齐的点,做了一个几乎不可见的掐痕记号。
“量这个。”他把带掐痕的枯枝递给旁边的陆建国,下颌线绷得很紧。又飞快地抽出刺刀,在身后坚硬的礁石面上刻下一条深深的横线——那是他推算的、昨夜未被干扰时应有的自然汤渍环高度印记。
孩子一把抓过枯枝,眼神锐利得像换了一个人。他紧紧抿着嘴唇,学着父亲的样子,将枯枝垂直插进破罐旁边明显被翻搅过、又被退潮海水稍作抚平的痕迹里。手指掐着枯枝上那微小的掐痕印记点,仔细地让那点慢慢靠近陶罐壁外侧,那被一夜风雨和退潮冲刷后残留的、略高于内侧汤渍环的泛白湿沙线痕迹。
那是自然与人为撕扯过后,真实的潮位碑。
他的目光在枯枝的掐痕、罐壁内侧干涸深紫环线、外侧那条潮湿泛白的新潮线之间,如同精密的尺子来回移动。呼吸都屏住了。
“这里。”陆凛冬没有回头,冷硬的声线响起。他反手持刺刀,刀尖精准地悬停在礁石面刻下的那道标记线正上方几个毫米处——一个推算中人为出现后导致潮位计失效的、虚假抬升的高度线,“比‘假涨’……低多少?”
建国像一头闻到了血腥气的幼豹,猛地扭头瞪着那两道冰冷的刻痕。他低头看看自己枯枝上的记号,又抬头看看礁石上代表不同高度的两条线,腮帮子上的肌肉因为极度专注而微微抽搐。
风卷着湿冷的沙子抽打在他的脸上,他却浑然不觉。
突然,一丝极冷的、带着绝对把握的笑纹在他嘴角绽开。
“不是低,”他抬起头,盯着远处海面上一个被晨光照得模糊不清的小小礁石,“是‘偷嘴的蠢货’,把该有的汤渍环,‘吐得’比真潮线…还高了整整一指头!”
他猛地扬起手里的枯树枝,那粗糙的一端直直指向陶罐壁上那道深紫色、带着嘲笑意味的干涸环线。
“哈!吃了我们的汤,”孩子的笑声像是冰冷的玻璃珠滚过铁皮屋顶,“还留下个湿哒哒的‘罪证圈’!”
空气瞬间凝滞。只有海浪在不知疲倦地推着湿重的沙子。
陆凛冬的目光,从那两道礁石上的刻痕,缓缓移向海岸线远处天际翻滚着的铅灰色浓云。他微微眯起的眼缝里,一种冰冷的光被引燃。
风吹起祝棉鬓边散落的卷发,她没去管,只是把孩子们往自己身边拢得更紧了些,目光落在那滩被翻搅的泥印上,轻声道:
“偷喝也就罢了。偏偏……搅了最要紧的那块盐渍地。那才是……记时辰的密码盘啊。”
陆凛冬缓缓站起身,魁梧的身影在灰暗的天光下如同一块沉默的礁石。他靴子碾过那些混乱不堪的脚印,面朝那片被搅动、被污染过的泥泞洼地,声线是金属砸进冰河的硬度:
“潮汐时刻……”他顿了顿,像是要将每一个字都锤炼进风里,“改在敌人自以为踩准的那个点——往后推三刻钟。”
礁石上的冷硬刻痕、陶罐壁上嘲讽的汤渍、建国手中那截量出真相的枯枝,瞬间串联成一道带着绝户狠劲的杀着——那登陆的惊雷,将在敌人沾沾自喜之时,猝然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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