搪瓷盆歪在地上,几颗糖炒栗子滚到沾着机油渍的解放鞋边。
那只手停顿了一下,刚要捡——
“我来。”
祝棉的手更快,捏走栗子。指尖拂过对方袖口内侧一道硬棱。
那人猛地缩手,挤出人群消失了。
陆凛冬的影子罩下来,沉默而稳。
“不是修缝纫机的,”祝棉压低声音,“老茧位置像握锥子的。”
她想起集市麻花旋纹里的微型方位仪,豆腐棋盘上碎裂的“卒子”。
同样的茧。
陆凛冬下颌绷紧,没说话。
“爸爸!栗子!”陆援朝冲回来,小脸红扑扑的。建国牵着和平跟在后面。
和平脸色苍白,紧贴哥哥大腿,睫毛不安颤动。
祝棉蹲下身,声音放柔:“小宝,怎么了?”
和平把脸埋进哥哥臂弯,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
“她刚才画画,”建国皱着眉,“突然丢了蜡笔,说耳朵里有虫子在闷闷叫,脑袋嗡嗡的。”
耳朵闷叫?脑袋嗡嗡?
祝棉和陆凛冬对视一眼。
她起身扫视小院。栗子摊前围着邻居,但不对劲。
隔壁王翠英揉着太阳穴,声音发虚:“老刘家媳妇,你觉不觉得闷?我这心慌慌的,脑瓜子晕……”
李红霞扶着墙,脸色发白:“是有点闷。”
排队的赵大爷靠着墙往下出溜。
一种沉甸甸的“嗡”感压下来。不是声音,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压迫感,闷在胸腔里颤。
陆援朝用力吸鼻子闻栗子香,却好像闻不到。
陆凛冬左耳无声调整助听器——战场养成的习惯——但他立刻发觉,这“感觉”不是声音传来的。
是直接作用在骨头上的穿透。
军人神经瞬间绷紧。他目光扫过院落,最后定在角落那口青砖大灶。
灶膛火正旺。乌黑大铁锅烧得隐隐发红。祝棉挥舞铁锹翻炒,砂石与锅底摩擦出沉重规律的哗啦声。
不对。
太规律了。
在那刮擦声里,藏着几乎听不见的低沉回响。每一次刮擦,都像敲在绷紧的鼓边,震出穿透性的余波。
这余波在炉膛半封闭空间里,闷雷般循环、堆积、叠加!
无形压在心口的恐慌,竟和这刮擦节奏——
诡异同步。
“锅!”陆凛冬声音带着金属硬度。
祝棉动作骤停!
那瞬间,钻入骨髓的窒息感像被刀斩断,松了一瞬。
她猛地扭头。
陆凛冬站在几步外,夕阳给他轮廓镶上金边。他手指抵着太阳穴,以轻微却稳定的节奏碾动——
他们的危险暗号。
同时,左颌绷紧。
左耳!
祝棉心一揪。他左耳更脆弱,对这种低频更敏感痛苦!
那锅!
就在她转头时,沉重刮擦声又随着铁锹搅动震荡开来!
嗡……
无形波纹扫过院子。
“嗬……”和平发出窒息般抽噎,小脸惨白,眼泪滚落。
“妹妹!”援朝也感觉到妹妹在抖,他捂耳朵烦躁甩头,“别抖!头晕!”
一个词窜上祝棉心头——
次声波。
低于人耳能听的频率,却直接震内脏,让人晕眩恶心。
有人在这炒栗锅里动了手脚。利用翻炒规律和锅灶结构,做出了杀人不见血的武器!
目标是她,和陆凛冬。
冰一样的恐惧缠住心脏。
但下一秒,怒火炸开。
用我的锅害我?
用我养活孩子的锅?!
祝棉眼底烧起两簇火。
“凛冬!”她声音拔高,撕裂沉闷,“压火!立刻!”
陆凛冬一步上前,铁钳般扣住炉膛挡板,猛地一推!
“哐啷!”
火焰被隔绝氧气,不甘卷动几下,骤降成暗红余烬。
沉重刮擦声戛然而止。
院子一静。
像无形的手松开了。
王翠英稳住身子,茫然:“欸?好像……”堵在头顶的石头感松了一丝。
祝棉没停。
脚尖一勾一踢——旁边半盆冰井水。
咣当!
水精准流进炉膛口。
滋啦——!
白汽混着灰烬腾起,像挣扎的灰蟒。
“咳咳!”王翠英被呛得后退。
高温遇冷水,炉膛骤冷。
祝棉屏气侧脸,眼里只有那口黑锅。
炉火几近熄灭。
她扔掉铁铲,抄起更粗重的旧方头锹——平日铲煤渣用的。
然后,以近乎疯狂的姿态,把锹狠狠扎进湿炭灰烬里,毫无规律地挖掘翻搅!
噗嗤!咔嚓!
噗噗!哗啦!
嘶……滋!
各种破碎、湿漉、刺耳的噪音爆发!像生铁、湿炭、顽石的混乱演奏。
炉膛被搅得底朝天。
在这野蛮噪音中,变化发生了。
“嗡……”
压在胸腔脑髓深处的闷鼓感……
散了。
像堤坝崩塌,浊浪退却。
被这粗暴噪音洪水冲垮撕碎。
援朝一直捂耳朵,小脸皱成一团。噪音卷过时,他手突然松开。
茫然眨眨眼,本能抓向旁边搪瓷盆——几颗温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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