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雾霭弥漫、绅士与骗子同样多的蒸汽之城纽沃姆,流言蜚语是比金币更硬的通货。而在上流社会的贵妇圈子里,最隐秘也最令人心照不宣的谈资,莫过于位于鸢尾花街7号顶层的那间私人梳妆室。它的主人是埃尔维拉·彭伯顿夫人,一位年过六旬却风韵犹存、举止优雅得令人发指的寡妇。她的皮肤光滑得没有一丝皱纹,眼神清澈如少女,据说她掌握着一种古老的秘法,能让人窥见并“修正”最真实的自我。
这秘法的核心,便是梳妆台上那面用黑檀木镶嵌、雕琢着纠缠玫瑰与沉睡狮鹫图案的古董镜。镜子并非清晰如水,镜面深处总氤氲着一层不易察觉的、如同水银流动的微光。彭伯顿夫人称之为“灵魂之镜”,并制定了一套不容置疑的戒律。任何踏入那间弥漫着白檀香与陈年脂粉气息梳妆室的人,都必须严格遵守。
戒律如下:
一、 照镜前,必须用桌角那盏黄铜烛台上专用的长柄火柴,点燃镜前那支粗如儿臂的猩红色蜡烛。蜡烛一旦点燃,绝不可人为吹熄,必须任其自然燃尽。据说,这蜡烛燃烧时产生的是一种“真实之光”,能剥离表象的迷雾。
二、 凝视镜中影像时,无论你看到什么——或许是你十八岁的容颜,或许是苍老枯槁的未来,或许是潜藏的欲望或恐惧化成的诡异形象——都必须保持微笑,并且视线绝不能从镜中“自己”的眼睛上移开。微笑是锚定现实的姿态,而视线是连接灵魂的桥梁。
三、 照镜仪式结束后,无论结果如何,必须立即用放在镜架旁的那块厚重、柔软如夜色的黑丝绒布,将镜面完全覆盖,不能留下一丝缝隙。这块布被称为“遗忘之幕”,旨在隔绝镜子与外界持续的、不受控制的连接。
违规的后果,被彭伯顿夫人用轻柔却不容置疑的语气提及,足以让最莽撞的访客心生寒意:若吹熄蜡烛,扭曲的光线会让镜子映照出你内心最恐惧的形态,那影像会烙印在你的视网膜上,久久不散;若在凝视中因恐惧或惊讶而移开视线,镜中那异化的“你”将获得某种程度的实体,可能从镜中爬出,取代或纠缠你;若忘记覆盖镜面,镜子便会像一台贪婪的留声机,开始被动地记录周围发生的一切,并在下一个(或任意一个)使用者面前,将你的隐私、秘密甚至最不堪的幻象,栩栩如生地播放出来。
尽管戒律森严,代价可怕,但彭伯顿夫人沙龙里的常客们,依旧对那间梳妆室趋之若鹜。因为据说,只要严格遵守规则,镜子不仅能映照“真实”,还能在一定程度上,通过某种神秘的映射反馈,微妙地“修正”这种真实——比如,让那份被窥见的“年轻”略微停留得更久一些,让那份“自信”更深刻地融入气质。在纽沃姆这个虚荣即是铠甲的名利场,这诱惑足以让人铤而走险。
我们的故事,围绕一位名叫克拉丽莎·温斯洛的年轻女子展开。她并非天生的社交名媛,而是靠着已故父亲(一位幸运的发明家)留下的可观遗产,勉强挤进了这个圈子。她容貌清秀,但绝非绝色,眉宇间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怯懦与不确定。她渴望被真正接纳,渴望像彭伯顿夫人那样,拥有一种无懈可击的、源自内心的从容魅力。在经历了数次不大不小的社交尴尬后,她终于鼓足勇气,在一次茶会上,向彭伯顿夫人提出了使用梳妆室的请求。
彭伯顿夫人用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睛打量了克拉丽莎许久,嘴角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亲爱的,”她缓缓说道,“真相往往并不美丽,有时甚至相当……粗糙。你确定要面对它吗?”
克拉丽莎用力点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确定,夫人。我需要知道……真实的我是怎样的。”
“很好,”彭伯顿夫人优雅地起身,“记住,规则是唯一的保护。明天下午三点,我等你。”
次日,克拉丽莎怀着朝圣般的心情,踏入了鸢尾花街7号顶层的梳妆室。房间不大,装饰极尽奢华与复古,空气中浓郁的香气几乎令人窒息。那面黑檀木魔镜立在房间中央的梳妆台上,仿佛整个空间的灵魂。镜面那水银般的微光似乎在缓缓流动,诱人又危险。
彭伯顿夫人亲自演示了流程。她用一根雕刻精美的长柄火柴,“嚓”一声点燃了那支红色蜡烛。火焰跳动,散发出一种奇异的、略带甜腻的气味,既不像是蜂蜡,也不像是任何已知的香料。光线照亮了镜面,那层水银氤氲似乎淡了些,镜子显得比平时更加深邃。
“现在,亲爱的,”彭伯顿夫人退到门口,声音低沉,“走过去,看着它。记住,微笑,并且不要移开目光。无论你看到什么。” 说完,她轻轻带上了门,留下克拉丽莎独自面对那面镜子。
克拉丽莎深吸一口气,走到镜前,强迫自己扬起嘴角,然后将视线牢牢锁定在镜中自己的双眼。
起初,影像有些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水雾。但很快,影像清晰起来。镜中的她,确实是她,但又有些不同。皮肤似乎更光滑细腻,眼神也少了平日的游移,多了一份她从未有过的坚定神采。甚至,她隐约觉得自己的五官都更和谐、更动人了。这难道就是“最真实的她”?那个被自卑和社交恐惧掩埋了的、更好的自己?一股欣喜涌上心头,她的微笑变得自然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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