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灰雀镇南端的旧公寓楼里,住着一位名叫玛格丽特·霍尔的寡妇和她七岁的女儿艾米莉亚。玛格丽特在镇上的缝纫铺做裁缝,手指因常年捏针而布满老茧,眼神却温柔得像刚熨平的棉布。艾米莉亚是个安静的孩子,总喜欢一个人坐在窗前,抱着一只古旧的泰迪熊,对着它说些大人听不懂的话。
那只泰迪熊是玛格丽特从已故母亲的遗物箱里翻出来的,据说曾是外祖母送给母亲的周岁礼物。熊身用深褐色绒布缝制,四肢关节处露出磨损的麻线,最特别的是它的眼睛——两颗乌黑的纽扣,用粗棉线缝得结结实实,线头在脑后打了个死结。熊的名字叫“莫里斯先生”,艾米莉亚坚持这么称呼它,因为熊的左耳内侧用褪色的红线绣着M·H两个字母,正好是外祖母名字梅布尔·霍尔的缩写。
莫里斯先生陪伴艾米莉亚度过每一个夜晚。她会把幼儿园里发生的事讲给它听:谁抢了谁的蜡笔,谁午餐时偷偷吐了胡萝卜,谁在午睡时尿了床。熊从不回应,只用那双纽扣眼睛安静地看着她,眼神里仿佛藏着某个古老而沉默的秘密。
第一个异常发生在艾米莉亚七岁生日后的第三个夜晚。她抱着莫里斯先生入睡,半夜被“嗒”的一声轻响惊醒。声音来自床头,像有什么小东西掉在木地板上。她打开台灯,看见一颗黑色纽扣正躺在离床脚三寸的地方,棉线断了,断口整齐得像被某种精准的刃割过。她摸摸熊的脸,左眼位置只剩一个空空的线孔,像被挖掉的眼眶。
艾米莉亚没哭,只是把纽扣捡起来,塞进睡衣口袋,然后抱着缺了只眼的熊重新躺下。她梦见熊在对她说话,声音像两块旧木头摩擦:“缝回去,不然……”梦里的话没说完,她就被清晨的闹钟吵醒。
玛格丽特看到熊掉了纽扣,没太在意,从针线盒里找出相似的黑色棉线,重新把纽扣缝了回去。她缝得很牢,打了三个结,还滴了点滴胶固定。艾米莉亚满意地抱着熊去幼儿园,午睡时特意把熊放在枕边,像守护某种脆弱的平衡。
可平衡在当晚再次被打破。半夜,“嗒嗒”两声,熊的两颗纽扣同时脱落,这次线头不是被割断,而是像被某种力量从布纤维里“抽”了出来,熊的眼眶周围出现了细微的撕裂,绒毛外翻,露出底下发黄的棉絮。艾米莉亚在黑暗中摸索着捡起两颗纽扣,手碰到熊的脸时,感到一股微弱的吸力,像熊在轻轻吸气。
玛格丽特再次缝上纽扣,这次用了更粗的线,还加了加固垫片。可第二天清晨,她发现纽扣又掉了,而且熊的鼻子——一个用黑线缝成的倒三角“×”——也开始松动,线头从中心向外解开,像一朵绽放的黑色小花。熊的脸在解体,从五官开始,一点点剥落。
缝纫铺的老板娘,独眼的赫蒂太太,在玛格丽特来买纽扣时,盯着她手里提着的布袋看了很久。“你家有东西在‘缴税’,”赫蒂用仅剩的那只灰白眼睛盯着她,“不是熊在掉纽扣,是纽扣在‘取’东西。”
玛格丽特没听懂,赫蒂从柜台下拿出一只生锈的铁盒,里面装着密密麻麻的黑色纽扣,每一颗都毫无光泽,像被抽干了生命。“这是我孙女留下的,”赫蒂的声音像两块湿布摩擦,“她也有只熊,叫‘亨利’。亨利掉第一颗纽扣时,她掉了第一颗乳牙;掉第二颗时,她摔断了胳膊;掉第七颗时……”赫蒂顿了顿,那只独眼里泛起泪光,“她忘了怎么笑。”
玛格丽特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起艾米莉亚最近的变化——原本爱笑的女孩,脸上越来越少表情,即使收到最喜欢的草莓蛋糕,也只是礼貌性地弯一下嘴角。她以为是孩子长大了,懂事了,可现在想想,那笑容里缺了点什么,像照片被PS过,像素还在,却没了灵魂。
当晚,玛格丽特没再缝纽扣。她把熊放在桌上,盯着它,看它的五官如何一点点解体。先是纽扣眼,然后是鼻子,接着是嘴,最后连耳朵都开始“掉线”——用棕色线缝出的耳廓轮廓,像被拆毛衣一样,一根根线头自动解开,抽离,消失。
熊在“解体”,艾米莉亚也在“解体”。
第七天,熊的整张脸都消失了,只剩一块光秃秃的绒布,上面留着五个黑洞洞的线孔。那天下午,艾米莉亚在幼儿园从滑梯上摔下来,膝盖磕破,却没哭。老师问她疼不疼,她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什么是疼?”
玛格丽特带女儿去看医生,所有检查都正常,除了“痛觉反应迟缓”。医生开了维生素,建议多休息。可玛格丽特知道,这不是身体的问题,是熊在“收税”——每掉一颗纽扣,它就从艾米莉亚身上收走一种“感觉”:先是“好奇”,然后是“生气”,接着是“委屈”,现在是“痛”。
赫蒂太太给的铁盒里,纽扣密密麻麻,每一颗都对应着一种被抽离的情感。玛格丽特数了数,一共二十四颗——正好是熊脸上原本该有的纽扣数(两颗眼、一个鼻、一张嘴、两只耳、四只爪,每爪五颗装饰扣)。而艾米莉亚,也开始表现出二十四小时的情绪空白——她不再害怕黑暗,不再期待礼物,不再为动画片里受伤的小动物难过。她成了一个“情感免税区”,平静得像个瓷娃娃。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