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终年笼罩在咸湿海雾中、连石头墙基都渗出霉斑的“遗落岬角”,格里姆斯比家族的老宅像一艘搁浅的锈船,固执地锚定在悬崖边缘。宅子的灵魂,是年近百岁、沉默如礁石的外祖父奥德里奇。他是那场被称为“碎骨战役”的少数幸存者之一,那段经历如同被海雾封存的禁忌,从不曾对人言说。老宅地窖最深处,有一个用生锈铁锁把守的橡木桶,里面存放着家族最神秘的圣物——七盒印着早已模糊的军用编码、罐体布满暗红锈迹的“奇迹牌”牛肉罐头。这是奥德里奇从地狱般的战壕里带回来的唯一东西,也是格里姆斯比家口耳相传的“传奇”:正是这些罐头,让外祖父在弹尽粮绝的围困中,比所有战友多撑了不可思议的七天,等到了援军。
这传奇,是格里姆斯比家在贫瘠岬角赖以生存的精神图腾。每当家族遭遇难关——重病、破产、风暴导致的渔获锐减——现任家主,奥德里奇的女儿,强势的玛乔丽夫人,便会庄严地开启地窖,取出一盒罐头,举行一场小小的“感恩仪式”。她会在全家面前,用专门的开罐器小心翼翼打开罐头,将里面内容物(通常是某种暗红色、质地紧密、气味难以形容的肉糜)分成极小份额,让每个家庭成员象征性地品尝一口。仪式后,难关总会奇迹般渡过:病人转危为安,债主突然宽限,天气莫名转好。罐头,被奉为外祖父用生命换来的、蕴含着某种“不屈生命力”的祝福载体。
十六岁的莱拉是家族里的异类,敏感,叛逆,对岬角死气沉沉的生活和家族迷信充满怀疑。她尤其厌恶那罐头的味道——一股混合着铁锈、陈年油脂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每次被迫参加仪式,她都会偷偷将分到的那点肉糜吐掉。
转折发生在莱拉弟弟萨姆身患重病,岬角唯一的医生束手无策之时。玛乔丽夫人再次请出了“奇迹罐头”。仪式上,莱拉第一次近距离看清了罐内的东西:在昏暗的煤油灯下,那团暗红色肉糜的纹理,似乎……过于规则了,像某种紧密交织的纤维,甚至隐约泛着一种不自然的、油腻的光泽。她强忍恶心,像征性地沾了沾嘴唇。
当晚,萨姆的高烧奇迹般退了。但莱拉自己,却开始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异样。她发现自己对食物失去了兴趣。不是饱腹感,而是……欲望的消失。面对母亲精心准备的、她平时最爱的烤鱼,她闻不到香味,咀嚼如同吞咽木屑,胃里没有一丝渴望。仿佛维系生命本能的“饥饿感”,从她体内被连根拔走了。
起初她以为是心理作用。但几天过去,情况丝毫没有好转。她强迫自己进食,身体靠本能吸收着营养,但过程毫无愉悦,只剩下维持机器运转般的机械任务。她感到一种深层的、源于生命核心的空洞。
恐惧驱使她开始暗中调查。她撬开地窖的锁,仔细研究那些剩下的罐头。在罐底极其模糊的出厂编码旁,她发现了一个被刻意磨损、但依稀可辨的怪异符号——一个被荆棘缠绕的、倒置的圣杯图案。她在镇图书馆堆积如山的、关于古代禁忌符号的冷僻档案中,找到了类似的图案,旁边注释着:“饕餮之釜的变体……象征逆转的献祭,以‘内在之火’换取外部恩赐……”
“内在之火”?莱拉联想到自己消失的食欲,一个可怕的念头如闪电划破迷雾:难道这罐头“赐予”的奇迹,其代价是吞噬食用者的某种“生命欲望”?
她开始秘密观察每次开罐仪式后的家人。下一次开罐,是为了缓解父亲因渔船损坏而陷入的财务危机。仪式后,父亲顺利拿到了一笔意外贷款。但莱拉惊恐地发现,一生嗜酒如命的父亲,竟然对地窖里珍藏的麦芽威士忌失去了所有兴趣!他甚至记不起酒瓶放在哪里。他失去的,是“酣饮的欲望”。
再下一次,是为了祈求暴风雨不要摧毁岬角。仪式后,风暴果然转向。而她那最爱唠叨、一刻也闲不下来的姑姑,变得异常沉默,可以一整天坐在窗前发呆,对任何八卦琐事都漠不关心。她失去了“倾诉的欲望”。
莱拉浑身冰冷。她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什么祝福罐头,而是恶魔的契约!它以抽取食用者的某种核心“欲望”为代价,来兑现一个小范围的、扭曲现实的“奇迹”!外祖父所谓的“幸存奇迹”,是用他和(更可能的是)他战友们的欲望换来的!他带回来的,不是希望,而是一个贪婪的、以人类生命力为食的诅咒之源!
她鼓起勇气,将自己的发现告诉母亲玛乔丽。玛乔丽夫人先是大怒,斥责她亵渎家族信仰,但看着莱拉苍白的脸和父亲确实不再碰酒瓶的事实,一丝动摇和恐惧也爬上了她的眉梢。然而,长期的依赖和对未知的恐惧让她选择了逃避和否认。“闭嘴!莱拉!没有这些罐头,我们格里姆斯比家早就完了!失去一点无关紧要的‘爱好’,换来家族的存续,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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